一
人生在世,最难摆脱的是命运,最常提及的还是命运。有人相信命运:一生坦然自如,自认生老病死、贫富贵贱,都是命中注定,无力更改。有人一生都在与命运抗衡,想要改变命运。
二零一五年三月二十五日。
米荷这两天一直都在思考命运这两个字。按理说,四十九岁的女人,丈夫事业有成,身居本县房地产大亨。俩个女儿:大女儿大学毕业,已有稳定工作,半年前嫁于本县某局长的公子;二女儿在南方某城市读研。一百五十八平米的大房子,装修豪华奢侈,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可供挥霍,这样的生活正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可望而不可即的,再和那些每天站在超市里看人脸色,或在农贸市场卖菜的,卖小吃的,卖小百货的,把青春剥蚀得所剩无几的女人相比,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米荷自认这一切都是命,就像上天赐予她这张漂亮的脸蛋,魔鬼的身材一样。
时间是八点一刻。米荷斜靠在沙发上,顺手拿起遥控器按了个点播。可她一连点了好几个节目,都无法静心看下去。电视剧、电影、综艺、体育、生活,所有的节目在她看来,全是粗制滥造,一切全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编剧为吸引观众眼球在那里胡编乱诌。一切全是假的。转身看了一下摆在书房里的电脑,这东西她很少去动,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想动。听说有人坐在电脑前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连小便都失禁了,真是令人费解。现实生活中,有时连同床几十年的人所说的话到都分不清真假,还指望那小方格里连面都见不上的人能给你说什么真言,那些人看来头绝对是放门缝给夹了。
老公已三天未回家了,听说在忙什么招标。你说招标就招标吧!白天你招标,晚上睡觉难道也在招标?怪不得有人说:成功的男人一离家,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到外面撒不够欢,是记不清自家的门的。大女儿萍萍下午还在街上碰上过,说一有空就来看自己。这“死女子”一出嫁,就变得贼精贼精,嘴上说话像抹蜜,为人处事像抹油,甚似她那个做妇联主任的婆婆。下午六点,约摸二女儿莉莉在饭堂的工夫,米荷给莉莉打了个电话。莉莉在电话中说:“妈,我现在正准备考托福呢!正在一边吃饭一边看书,每天忙得连上卫生间的时间都没有。你女儿的目标是留洋女博士,将来还要带你到大洋彼岸旅游呢!……”听着女儿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米荷一下就把电话挂了。她自言自语道:“一年三四万从我这里拿钱,有空也不会打个电话问问看我死着吗活着?好不容易我给你打个电话,你尽说了些不中听的废话。你妈命贱,仅就是一个农村妇女,只是想自己女儿了,不会跟你去什么大洋彼岸享那个洋福。”米荷越想越是生气。
门口有 的声音,好像有人。米荷以为是老公回来了,便去开门。门一打开,楼道一个黑影一闪,不见了。她回头往门上一看,门上贴了一张二十四开纸:“寂寞求陪。”后面是电话号码。字体是打印上去的。这不是流氓吗?她一把撕下纸来撕得粉碎,真想打电话报警,但想了一下又放弃了。她不想在林县再造什么花边新闻。她太累了。
二
二十七年前,也就是一九八八年“五一”节这天。中国西北林县田湾镇供销社院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供销社主任田志义,正在为儿子田水生大办婚事。新娘呢,名叫米荷,河南人,据说是田湾镇绝无仅有的漂亮女子。提起这位米荷及这桩婚事,在田湾镇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有一段传奇的色彩。
田湾镇地处山区,两条国道交叉而过,当地人多以种植药材为生,便利的交通条件和众多药材商贩的聚集,使田湾镇在林县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镇。在药材商贩当中,有一个名叫米粒的河南人长年租用供销社的一个库房。一来二去,这米粒便和供销社的职工们混得厮熟,特别是和供销社主任田志义,几乎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每次米粒来田湾镇收药材,一有空便会和米粒泡在一起。
有一年,米粒收了一车药材后好久都未再回来。田志义琢磨:这老米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这房租都到期了。忽然一天,米粒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米粒告诉田志义,这是他女儿,名叫米荷,今年十九岁。田志义从米粒口中得知,米粒家确实出事了:米粒老伴去世了,就是因为料理老伴后事,所以才耽搁了好些日子。米粒又说,老伴走了,自己也不打算再做生意,此次回来就是把田湾镇的一些旧账清了,同时带女儿出来散散心,还有……米粒欲言又止。几天后,田志义才晓得米粒那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米粒告诉田志义,他想托田志义在田湾镇给女儿找个婆家。
米粒要给女儿在田湾镇找婆家的事一经传出,便成了一条爆炸式新闻,迅速传遍田湾镇的街街巷巷。人们都在议论米粒的女儿米荷无论从身材还是长相是如何如何漂亮,同时还期待不知谁家的小伙能有如此艳福,把田湾镇绝无仅有的漂亮女子娶进家门。就在田湾镇人惊叹米荷漂亮的同时,米粒又放出话来。米粒说,她给女儿找婆家有三个条件:一、女儿相不中的不要。二、不能给女儿解决城镇户口,安排不了正式工作的不要。三、彩礼五万元,以为自己养老所用。三个条件,乍听起来,样样在理,细细琢磨,个个苛刻。许多原本想向米荷提亲的人家,多半都打了退堂鼓。有人说,这老米父女八成是骗子,五万元彩礼一拿,跑回河南老家,到哪里找人去。又有人说,老米人实在,在咱田湾镇收了十几年药了,有时咱把药赊给他了,下次他都会一分不少把钱给你送来,从没坑过谁呀。
然而,数天之后,有关米荷的又一条新闻在田湾镇炸响。米荷和供销社主任田志义的儿子田水生订婚了。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在供销社院内响起。三年了。三年来,田志义利用自己二十年来当供销社主任的所有人脉和关系,施尽浑身解数,打通了县上的一道道关卡,兑现了米粒的三个条件。他把米荷河南的农村户口转成田湾镇的城镇户口,招进田湾镇供销社,成为国家正式合同制工人,和儿子水生一样,当营业员。原来,自从田水生见到米荷的那天起,这“魂”便被米荷勾掉去大半。天天缠着他爸给他去说这门亲。田水生认为,他爸是田湾镇最有能耐,最了不起的人,只要他爸出面没有办不成的事。米荷呢,说起来也和这水生挺投缘。俩个人几乎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只待水到渠成。如今,田志义的渠修成了,米粒的水也到了。事实证明,米粒兑现了他的诺言,他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田家,和田志义结为亲家。虽然田志义为此落下一万多元欠账,可是田志义感觉他是快乐的,高兴的。他比任何一天都快乐,都高兴。
三
时间已到了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三十一号下午三时。已为两个孩子母亲的米荷正一手拉着大女儿萍萍,一手拉着二女儿莉莉走出了田湾镇幼儿园大门。街上人真多,学校和单位都放元旦假了。
时间想起来真快,转眼米荷已经结婚七年了,她从河南老家来田湾镇已整十年了。十年间,她由一个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变成两个孩子的成熟少妇。大女儿六岁上幼儿园大班,小女儿四岁上小班。三年前,她的父亲去世了,这使她当时痛苦了好一阵子,但很快,她又便从这痛苦中解脱出来。她有两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一双体贴入微的公公婆婆。虽然三年前,随着改革的深入,田湾镇供销社解体了,她和丈夫双双下岗。但经过公公地努力争取,他们全家承包下昔日工作多年的镇供销社,而且生意相当红火。这对从小出生在农村,且受过许多苦的她来说是满足的。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淡淡,相夫教子,走完自己的一生。但是,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田湾镇的男女都是这般的古怪而离奇。每次走在街上,男人们总会用那种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自己,女人们常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她的坏话。这让她很是反感和烦恼。女人们说,米荷长了一双狐媚眼,专勾男人的心,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其实,米荷也很想在田湾镇的女人中们,结交一两位谈得来的朋友。然而事实告诉米荷,多数女人平时见她,脸都绷得紧紧的,不愿搭理她,少数有几个女人倒也喜欢在她面前东家长西家短的拉拉家常,承诺愿和她做朋友,她们在米荷面前夸米荷人长得漂亮,性情温和,将来定会大富大贵,米荷的男人水生将来一定也会做大官,然而过不了多久,镇上便又会风言风语传出许多米荷的许多坏话来。最后米荷才知道,所有那些添油加醋,凭空捏造的坏话都是那些米荷所谓的朋友们说的。
在田湾镇,男人们闲暇时最爱做的事就是打麻将。不大的田湾镇,人口不过三千,可大大小小的麻将馆却不下二三十家。麻将馆内,烟雾缭绕,浓茶四溢。男人们围坐在一起,谈牌运,谈女人,说谁家的女人胸高奶大屁股翘,说某某媳妇背着自家男人和别人钻被窝。而被谈论的女人次数最多的恰又是米荷。他们谈着,笑着,用最粗俗的语言宣泄着彼此内心的空虚和无聊。水生好赌,只要一有空便会魂丢似的溜进麻将馆,把店里的事扔给米荷和他爸。在牌桌上,常有人拿米荷在水生面前开涮。“水生,你把这么漂亮的媳妇放在家里就不怕出事,小心米荷给你戴绿帽子。”“我家米荷对我是十二分忠心,你们就放心吧!”水生答道。一天,水生在麻将馆输了钱。那债主拍了一下水生肩膀,笑着说:“水生,今晚让你米荷陪我一宿,咱俩的帐一笔勾销?”水生大怒,冲上去就要厮打,及时被众人拉开。
水生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此时米荷正在给两个孩子辅导作业。
“你今晚咋回来这么早?饭在锅里给你热着。”米荷说道。
“我回来早晚管你屁事,倒是你以后放自重一些,少让别人在背后指三道四。”水生心里本来就窝了一股火,被米荷这么不冷不热地一问,一下火冒三丈,把一股脑的火全洒在米荷身上。
“你说我怎么就不自重了,我每天除过看店,还洗衣做饭,管了老的管小的,忙得团团转。你倒是好,饭一吃,麻将一打,啥事都不管,你既然这么爱打麻将,下辈子赶紧变成麻将永远也不要回来了。”米荷无缘无故被水生这么一骂,心里一时委屈难忍,边说边呜呜哭了起来。
水生自知理亏,赶紧换了口气,迎了笑脸,来劝解米荷,给米荷赔不是。一场风波才算化解。
米荷带着两个女儿踏进家门。水生一脸沮丧,见米荷回来,竞嚎啕大哭起来。米荷问水生家里发生啥事。水生哭着说道:“咱爸被检察院人带走了。”“为啥呀?”“还不是为你转户口和工作的那些事。”
米荷一下惊呆了。她不明白:为啥所有的事都和自己有关呀!
下午,田志义坐班车从县城回来了。他对家里人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原来出在自己所承包的供销社上。县商业局一个副局长的小舅子,名叫林伟民原来是田湾镇供销社会计。自供销社解散后,一直在家待业,无个正经事干。他看田志义一家把供销社承包后,生意红火,心生觊觎。便给反贪局写揭发材料,说田志义在七年前,给儿媳办理城镇户口和招工一事上曾向县某位领导大肆行贿。检察院在接到举报材料后,经过多方调查取证,证明田志义当年在为儿媳转户口和招工一事都在政策范围之内,行贿一事也只是曾向上级领导赠送过较为贵重礼物而已。念田志义一家三人都属下岗职工,属于弱势群体,不予追究刑事责任,仅做行政处罚:罚金两千元。针对此事,林县商业局和供销联社一致做出决定:终止田志义的承包合同,限一月搬离。今天县检察院带田志义做了笔录,并宣布了处罚决定。
田志义已记不清,他是怎么被检察院人带走的,又是怎么搭班车回来的。自十六岁初中毕业,他进供销社当学徒工,到三年前供销社解体,四十年了。四十年来,他以供销社为家,每天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期间,他已记不清得到过多少次奖励,受到过多少领导的表扬。他热爱自己所从事的这行工作,虽然三年前供销社解体,使他的情绪曾一度低落,但很快他又承包下供销社,且从低落中走出。而这次……田志义感觉,自己确实完了。
四
烟雾缭绕,灯火通明,划拳声和吆喝声响彻一片。每逢夜幕降临,位于林县永兴巷的夜市就格外热闹,家家生意火爆,客宾满座。而生意最好的还是要数田水生和米荷两口所开的这家烧烤店了。半年前,田志义终止了田湾供销社的承包合同,回老家养老。田水生携媳妇米荷接转下这家烧烤店。大女儿萍萍在城关一小上一年级,小女儿上幼儿园中班。开烧烤店是田水生早有的打算。他好赌,且嗜酒成瘾,每每看见别人脖子一扬,啤酒咕咕下肚的样子,他就会感到莫名的亢奋。所以,他爸的供销社摊子一了结,他便带着媳妇娃娃在县城开了这家烧烤店。人常说,想啥成啥。田水生命里注定就是干烧烤的料。他的烧烤店一开张,便出奇火爆,夜夜人满为患,累得他两口筋疲力尽。田水生打电话,让他爸来县城给他帮忙。田志义一口回绝,说他此生再也不会去县城了,他没脸了。吃客熟了,有人便开始和田水生开玩笑:
“水生,你知道你生意为啥这么好?”
“因为我烧烤技术好呀!”
“你只说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是你媳妇的脸蛋好呀,大家不是为吃你的烤肉,而是为看你媳妇的脸蛋,就像我每天不来看你媳妇,这晚上连觉也睡不着。”田水赶紧拿了块肉堵住了那食客的嘴。
水生烤肉,做菜。米荷打酒水,收钱,招呼客人。一桌客人吃完了,饭钱是一百五十二。米荷说:“都是老熟客,给一百五算了。”
为首一人打开皮夹。取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米荷说:“既然是老熟客,五十元不用找了,让哥亲一下,完事。”那人边说边去拉米荷的胳膊,脸也向米荷的脸凑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那人脸上。这一巴掌是米荷打的。米荷急了,不知所措。
“婊子货,你敢打人。”那人摸了一下挨打的脸颊,骂道。
烧烤店一下乱作一团。水生赶紧过来把米荷拉在一边说:“有事冲我来,不要和女人动粗。”
那伙人一下把水生团团围在中间,摆出一副打架的姿势。
米荷迅速冲出人群,掏出手机和一张名片,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二分钟后,一辆丰田轿车风驰电掣般地驶来,停在了夜市旁。车上跳下四个穿着考究的中年人,为首一人大喊一声:“谁在闹事?”
“他!”米荷边说边领着那四人,顺手狠狠地指向挨过她一记耳光的那位客人。为首那人三步并作二步,一下冲到米荷所指的客人前。左手一把抓住那人领角,右手一个黑虎掏心,然后“嗵!嗵!”两拳直打在那人脸上。客人被打得打了个趔趄,满嘴流血。
“你谁呀?”
“刘福军。”
“唉,原来是刘老板呀!”有人赶紧上前劝架,且恭谨地递上一根烟来。
“我妹子、妹夫刚从乡下来,到林县县城混口饭吃,听说今天有人找茬,和他们过不去。我今天倒要看看是和我妹子妹夫过不去,还是和我刘老大过不去。”
“误会!误会!都是朋友嘛!玩笑!玩笑!”许多人都走上前来附和。其中一人拉着满嘴流血的客人前来向刘福军道歉。
“刘哥,对不住了,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动了您的驾。还往见谅!”
“好!既然你兄弟这么有诚意,那今晚这事咱就一笔勾销。这钱你拿去看病去!”刘福军顺手掏出一百元钱,往那人手心一放,和他同来的那三个人开着车扬长而去。
五
夜,寂静的夜。两个女儿轻轻地打着微鼾,可田水生和米和两口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此时已是凌晨一点。
“你和他是啥时认识的?”
“谁呀?”米荷心头一怔,明知故问。
“就是你那位英雄救美的哥呀!”
“其实我也不熟,他经常到咱店里吃饭。一次吃完饭,他留下一张名片,说以后有事就找他。我一看,上面印着某某开发公司经理。我想,咱刚来县城,人生地不熟,也没个亲戚朋友。也许还用得着。今天咱受坏人欺侮,我一时不知咋办,就打了他的电话。”
“哼!”水生猛地一翻身,给米荷给了个脊背,把头深埋进被子里,不再言语。
眼泪“唰”地一下涌出米荷的眼眶,一股无尽的委屈和酸楚涌上她的心头。今天,她受到流氓欺侮了,虽然有人为她解了围,可此时她多么希望丈夫能安慰自己一下。然而,丈夫不但不安慰她,还用一种极为不信任的态度冷漠她。她的心似在滴血。
米荷的童年,基本上都是在屈辱和心酸中度过的。从记事起,爸爸便很少回家。人们都说他在外做药材生意,赚了大钱。还有人说,爸爸在别的地方还有一个家,还有别的女人和孩子。可她从未见过爸爸给家里拿过什么钱,带回过什么粮食。全村人都盖新房了,唯有她和妈妈住在三孔旧窑洞里相依为命。爸爸每次回家和妈妈不是打就是吵。爸爸骂妈妈是只不下蛋的鸡,没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妈妈骂爸爸为啥要捡回个赔钱货,扔在家里又不管,害自己。米荷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捡回来的没人要的野孩子。八岁那年,米荷顺着一条山路一直往下走,她想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可走着走着她就害怕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于是她又从原路回到了家。妈妈问她干啥去了。她说,寻亲爸亲妈去了。妈妈骂她:“你亲爸亲妈早死了,要不为何把你扔下来害我。”妈妈虽然骂米荷,但有什么好吃的都尽米荷先吃。家里的活一般都是妈妈一人在干。妈妈给别人干些杂活,赚些钱,给米荷交学费,买新衣服,自己却总是穿别人接济的旧衣服。妈妈把米荷一直供到高中毕业。然而,就在那一年,妈妈却去世了。
第二天下午时分,米荷和水生照例出摊。这时,刘福军来了。刘福军给水生发了根烟自我介绍道,他是本县南屏镇人。原先搞运输,现在拉了帮人搞建筑,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如不嫌弃,愿和水生交为朋友。水生大喜,昨天对米荷的误解一下烟消云散。临走时,刘福军又说:
“看你两口生意那么好,为何不雇个帮手?”
水生说:“倒是想找来,可人生地不熟的,一时也找不下个合适的。”
刘福军说:“我认识几家中介公司老板,回头联系一下,给你指一个过来。”
水生和米荷连连向刘福军表示感谢,且张罗着留刘福军吃饭。刘福军连连摆手,说他工地里还有事,吃饭一事,下次再说。说完便钻进自己的小轿车,不见踪影。
六
“鑫源开发公司的老总刘福军结婚了!”
“新娘哪位呀?”
“听说叫米荷,前段时间刚离婚,还带了两个拖油瓶。”
“这刘福军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听说给他介绍十八、二十的黄花闺女都不要,偏偏对这离了婚的二茬子女人感兴趣?”
“你不懂。听说那女人漂亮得厉害,人称:赛西施,胜玉环,男人个个见了涎水能流二里半。”
……
米荷确实离婚了,也确实又结婚了。和她结婚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为她解过围,在困难中帮了他一把的刘福军。而这相对那天来说已近过去了整整半年。半年过去了。她由林县夜市摊上给人端茶送水的女招待,华丽转身成为林县首屈一指鑫源开发公司的老板娘。她原先是烧烤店田水生的媳妇,现在是鑫源老总刘福军的夫人。街头巷尾所有的人都在议论她,议论着与她相关联的一切人和事。有人骂她虚荣,背叛了自己结婚八年的丈夫。有人同情她的处境,说她的丈夫不学好,出轨在先,庆幸她现在遇上了好人,嫁给了刘福军。还有人说,田水生好赌成性,欠了刘福军一屁股赌债,只好把媳妇卖出去还了债。众说纷纭。米荷呢,自感仿佛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充满罪恶,思起来让人心惊的梦。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那天,刘福军说给米荷两口介绍个雇工,确真没有食言。两天后,一个红黑皮肤,大眼睛,圆脸蛋,梳着两根小辫,身材稍矮的女孩来到水生的烧烤店,自称名叫小红,二十五岁,是刘总介绍来的。而就是这个小红的到来,彻底改变了米荷的命运。
一个月前,在水生和米荷所住的出租屋内,水生、米荷、刘福军、小红,展开了一场谈判。
水生说:“事已如此,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米荷,我承认自己犯浑,对不起你,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孩子,对不起整个家。但你从来都没想过你自己的错吗?说句心里话,你的确是个好女人。你漂亮、善良、能干,天下好女人所有的优点全被你占全了。可就是因为你太好了,太完美了,而使我不知该如何珍惜你,也不会珍惜你。人常说,漂亮是女人最大的资本。同样,漂亮也是女人最大的缺点。认识你之前,我们家在田湾镇是何等的显赫,人人恭敬,人人巴结。而自从你踏进我们家门那天起,一切全翻了个底朝天。为了娶你,我爸搭上了他一生的积蓄,而且还负了债。自从娶了你,全镇没有一个人给我们家好脸色看,唾沫星子简直能把人淹死。就连那狗日的会计林伟民当初对我爸是何等的恭敬,最后竟然也在背后使黑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太漂亮了。红颜祸水呀!如今,我和小红既然走在一块了,那我就要对她负责到底。在此,我求求你了,咱们还是离了吧!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小红说:“米荷姐,我给你跪下了。都是我的错,我鬼迷心窍,一时犯下这天理不容的错误。你对我那么好,视我像亲妹妹一样,而我却惹你伤心了。我不该和水生哥好,但爱一个人不是错呀!我爱水生哥,水生哥也爱我,求求你,成全我们吧!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刘福军说:“米荷,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这么耗下去,对大家彼此都是一个伤害。覆水难收,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水生和小红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你也就不要再抱什么希望了。路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碰壁了,走进死胡同了,又何不掉个头,换个活法呢。五年前的一个冬夜,也就是我刚进县城创业的第三个年头。我和你嫂子去河道拉沙子,车翻了,你嫂子被压在了车身下,去了。你嫂子和我是一个村的,结婚时连套像样的家具都没打,只因家里太穷了。我对你嫂子说,我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然而,现在日子好了,人却没了。五年来,有好多人都劝我再找个,也为我介绍过不少对象。可怎么说呢,我总是提不起那个神,也过不了你嫂子那道坎,同时还害怕对我伟志不好。自从认识你后,我心里竟然产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感到你好亲切好亲切,就像见到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如不嫌弃,我愿此生默默地把你照顾、陪伴,一生一世,无怨无悔。”
米荷说:“别说了!别说了!你们都别说了。现在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谁也不想见,谁的话也不想听。等那一天,我想通了,再答复你们。”
尾声
若干年后,四十九岁的米荷去开发区一家蒙古餐厅吃饭。在门外的烧烤区,碰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在烤全羊。此人正是水生。
“米荷呀,我好后悔呀!后悔得肠子都悔青了。我当年是上了那狗日的刘福军的当了,是我亲手把自己这么漂亮的媳妇送到他怀里的。你不会想到吧!后来我老婆小红一次酒喝多了,说漏了嘴。说她本就是刘福军花钱买的一个托,专门来离间咱俩关系的,谁料想最后竞弄假成真了。人常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老婆和我一样,烟瘾大,酒瘾大,牌瘾更大。”水生说道。
米荷说:“命,一切都是命呀!”
“爸,你咋又在背后说我妈坏话呢,让她听见又要拧你耳朵了。”
米荷回过身来,一个二十来岁,清清瘦瘦,长相极像水生模样的男孩正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一个矮矮胖胖,脸上长有麻子的中年女人正向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