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书柜里,存放着一捆多年前的信件。这些由各式邮票不同邮戳组成的、部分已经被摩挲出皱褶的家书,是历经几次搬家后妻子珍藏下来的,它见证着那段动人的亲情往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们举家迁居内地,在新疆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妻子,初次离别便与朝夕相处的父母远隔千里,不尽的思念缠绕着她,家书自然就成了沟通两代人情感的最好方式。
妻子文化程度不高,起初写信都是由我执笔。大抵总在吃罢晚饭,妻把桌子收拾干净,摊好了信纸,我便操起钢笔挥划起来。昏暗的灯光下,妻打着毛衣坐在我身旁,不时地指指点点,把我们的情况和自己的思念、问候娓娓道来。信写完后妻仍要再次过目,觉得意思说全了,才将早已买好的邮票贴上信封,第二天一大早风雨无阻地骑车送到邮局。
盼信的日子,收发室成了妻子最爱去的地方,厚厚的一堆信件,每次都要逐封逐件地查对一遍,如果看不到自己的名字,妻的脸上就会写满无奈。而当她哪天回家时容光焕发,不用问,准是又有回信了。这会儿的她,顾不上做饭,先要拆开信一睹为快,以解多日的期盼之苦。
说起来,频繁的书信往来,最难为的还是新疆那头的两位老人。岳父母都识字不多,回信要到处请人帮忙。因此,每次来信的字迹、文笔各不相同,有的信笔涂鸦,有的错字连篇,有的词不达意。可就是这些内容大同小异的信件,妻也看得津津有味,往往只写了大半张纸的一封信,都要看上好几遍,然后仔细地收起来,待到闲暇时再翻出来过把瘾。
那些年,书信经常为我家带来欢乐。记得调来后第三年,一封信中提到岳父光荣离休,同时二老可望乔迁新建的住宅楼。想到老人晚年生活将会更加幸福舒适,妻子举着信,像中大奖一样跳了起来,一面吆喝着叫我马上回信,一面哼着早已过时的小调,烧了几个好菜,全家人围坐在餐桌旁,为千里之外的喜讯频频举杯。
九十年代中期的一天,从来信得知岳母糖尿病综合征复发住进了医院。妻情绪骤然低落,特地请了一天假,用不很流畅的文笔自拟了一封数百字的回信,根据从医经验,对岳母的用药、治疗谈了细致的想法。帮助修改时,我发现有些字迹模糊不清,看得出有泪水浸湿的印记,我的心里也掠过一阵酸涩。此后的时日里,妻子始终饭不香,寝不安,直到传来岳母康复的佳音,她的脸上才绽开了笑容。
时光流过十多个年头,家书来去往返,不断把祝福传到西北边陲,又把思念带回中原腹地,由美丽的方块文字编织的感情纽带,牢牢地把两代人的心拴在了一起。稍有变化的是,自从那次岳母患病以后,我写信的权力便被妻子悄然收回了。
后来,随着电话、手机的普及,家书渐渐淡出了妻子和岳父母情感交流的舞台,岳父母也相继撒手人寰。但是那段苦乐交织的往事,那些由家书串联起来的细枝末节,那份绵延千里的亲情,却常驻我们心头永远不会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