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是霸王的,所以,小楼是蝶衣的。
帐外长夜凄冷,乌骓嘶鸣,帐内灯火摇曳,鲜血化作红莲开满了一地,血液染红了美人的华衣英雄的铠甲,浸润了土地,在木质的桌腿上印上了斑驳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鲜血温热的腥气,呵,美人死了,血也是腥的呢!抬出去吧!身子僵了!抬出去吧!我们还在等着反击呢!霸王!霸王!
慢!那是何物?霸王,您落泪了吗?
四周一片静寂,锣鼓疾响,台上灯光一束,那珠翠委落了一地,美人红妆不褪,衣着规整,更衬得那宝剑分外突兀,那腹上的一抹鲜红,点得罗裙上的那红分外鲜艳华美,虞姬倒在霸王的怀里,蝶衣倒在小楼的怀里,呵,师兄,我说过,说好的一辈子,少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我们真的是一辈子,一辈子,没少一天,一个时辰。
不!师兄,别再叫我,既然你给不了我一辈子!
报!汉军突袭,我军不敌败退!
报!汉军已将我军包围!
报!汉军待天明必将出击,主公,请速速决断,如何反击!
主公,四维皆起楚歌,士兵闻此楚声,都泪下沾襟,以为家乡也已沦陷,无心应战,刘邦小儿,竟想出此等诡计,主公,请速速决断,人心不古,军心不稳,请主公挂帅出征!
夜凉露重,玄铁的盔甲上结了一层细细地露珠,夜风中吹来楚歌的声音,夹杂着细细地哭声,再也迈不动脚步,看帐内点点篝火,明亮处是一位位威风凛凛的军士,手拿长枪,镇守营地。黑暗里却是更多的游子,抚着家书,泣不成声。威风的背后是哭泣,坚守的背后是动摇,正如自己,铠甲在身,长剑在手,可是铠甲却冰得刺骨,长剑却冷得 人,明亮处,我还是我,天之骄子,战神的化身,黑暗里,我不是我,我在听那楚歌,听那些歌里的哭声,那歌勾走了我的魂魄,看不见吗?我的影子,只有落寞。
段小楼!段小楼!
呦!看人家那霸王,那真叫一绝!
好——段小楼!段小楼!
夜凉如水,霸王的行头业已褪去,洗净了油彩,走过了刚才戏里的垓下军帐,踏过了刚才虞姬拔剑自刎的地方,穿过了那还有一股热烘烘的人肉味儿的戏场,灯火不似演戏时辉煌,但是却照亮了我的前路,我走到了那衣鬓香影的地方,脂粉的腻香,香得直冲脑门;嫖客的浪笑,充斥着每一个角落。跳吧,秋菊!我接着你。彭的一声响,你在我怀里,茶壶碎在了我的脑门儿上。我不疼,真的,你看,我笑了,血流进了眼睛里,但是我笑了,大厅里灯火通明,在明亮里,我在笑,我没有影子,因为我自己在闪闪发光。
我迈开了步子,抖落了铠甲上的露珠,露珠掉了,但是歌声和哭声还在,它们抖不掉。
乌骓马啊,请你不要再哭泣吧!你站在明亮的地方,军士在你左右巡视,你不能哭泣,像我一样不能哭泣,因为别人还要看你奔跑,看你和我上阵杀敌,所以你不能哭泣。
虞姬啊,请你不要再哭泣了!你是我的黑暗,我在你的怀里找到了黑暗,我要哭泣,因为我感觉到了我的无力,我不再是你的英雄,而是一个没有地方哭的孩子,你该笑,这不可笑吗?霸王成了孩子。
帐内的灯火摇曳,酒杯已满,你身穿华衣,嘴角带笑,腮旁却还有泪珠滑落。你双手举过头顶,为我恭敬地献上了一杯酒,我一饮而尽,灯火的映照让你的容颜愈发娇艳,盈盈的素手拿着酒杯更是说不出的妩媚,你又冲我笑了,笑得凄美,我也笑了,笑得拿不住了酒杯,厚重的酒杯掉在地上一声脆响,仿佛饮过毒酒的人扔了手中的酒杯。帐内的灯火依旧明亮,照在你华服的金线上,你光滑的额角上,闪出的光芒晃得我眼中含泪。
午后的阳光,略发乌的镜子,我手拿画笔,为你画着你霸王的眼睛,你在笑着,我也在笑着,我是蝶衣,是虞姬,你是师兄,当然也是霸王,我们是京城里最有名的角儿,你在笑着说青楼里的姑娘,我不想笑了,虞姬只有霸王,蝶衣只有师兄,我们说好了一辈子,我要为你画一辈子头面,你会是一辈子的霸王,我会做一辈子的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