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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秧

  • 作者: 阿钝
  • 来源: 励志故事
  • 发表于2017-11-03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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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糖秧”,是一种乡村人家的土制糕点的名称,这两个字当中,只有一个是有实际意义的,就是这个“糖”字,表明这种东西是甜的。而另外的那个“秧”字,则只不过是取了诸暨当地方言中的一个音符而已,对于糕点本身既不能说明它的形状,也不能代表它的材料,更不能说明它的任何一个特点。至于为什么偏偏叫作糖秧而不是别的糖什么,比方说“糖糕”,恐怕谁也说不清楚,根本无从考证。不过,虽然糖秧确实是一种糕点,但相比之下,至少我个人认为,糖秧这个名字确实比糖糕来得“高明”,尽管这个“秧”字比不上“糕”有着明确的意思和指向,但仿佛叫作糖秧却更能显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

    作为一个县份,诸暨这个地方,从南到北一百余里,从东到西也是一百余里,地域范围据说在浙江省只能排到第八位。但是,它的四围却与同省的八个县相邻。从这些与外县接邻的地方可以隐隐地看出,诸暨当地的民风很有点“多元化”的意思。别的不说,光是这些地方的方言就各有特色,尤其是与东阳、义乌、浦江等县交界的地方,说话的口音基本已听不出“诸暨人的味道”,多数话语对于相距较远的诸暨人来说,简直完全不能听懂。除此之外,在某些饮食习惯和风俗礼仪上也小有不同,甚至连过节的方式也有些不一样的细节。这种状况真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似乎诸暨这个地方很“散”很“杂,没有一个“正统的地域文化”。

    然而,如果想一想诸暨这个地名的由来和意义,或许也就不足为怪了。据一本旧版的《诸暨县志》上所介绍,诸暨这个地名,出于“禹会稽而诸侯及也,诸者,众也,暨者,及也,故名诸暨”。意思是说,当年,大禹在这里会集众诸侯议事,诸暨的地名就取自“诸侯及也”。由此想来,既然当年曾经“诸侯及也”,那么,众诸侯在“及而议事”的同时,给这个地方带来了不同的民风也是很有可能的。不过这只是个人的臆测而已,毫无考证依据,所以故且当作一番没有意义的妄言,听听就算了吧,何况这番废话离糖秧的题目也太远了一点,好在,这对于增加文章的字数到底还是有点好处的。

    正是由于饮食与风俗上的小有不同,所以,糖秧这种乡村小吃,在我们家附近这一带是没有人家做的,也许有人做过,但很少很少,以至于少到我没有听说的程度。如果以县城为中心,糖秧则主要出在县城的东面和北面那一片。我最早听说糖秧这种东西,是在小时候去外婆家的时候听到的,但真真尝到它的滋味,却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

    外婆家离我家有五十多里地,我们家在县城的南面三十里开外,外婆家则在县城北面二十里的地方。那里的人家虽说也有做糖秧的,却不多,记忆当中,外婆家里,包括分了家的舅舅家和出嫁后的姨妈家里,就从来没有做过糖秧,要不然,我也决不至于要到那么晚才能见到糖秧的真面目。

    第一次见识并吃到糖秧,大概是在十二年前。那时候我的一个同学刚刚结了婚,他丈母娘家就在县城东面三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上,她们那里是做糖秧的。那一年七月半前几天,他打电话给我,说是丈母娘家送了一些糖秧来,问我要不要吃糖秧。

    糖秧这种几乎显得有点神秘的东西,存在于我心里的时间真可谓“久矣”了,所以当被问到要不要吃糖秧时,毫无疑问当然是要吃的。于是第二天,那同学就给我送了一些来,我终于也见到了向往已久的糖秧!

    原来,糖秧并不是十分神奇的东西,它有点像超市里卖的三明治蛋糕,所不同的是,三明治是外面的蛋糕厚,夹在中间的奶油薄。糖秧却正好相反,盖在外面的两层粉皮很薄很薄,而夹在中间的红赤豆相对要厚得多。当然不管是粉皮还是红赤豆,都是加了糖的,并且,那赤豆层当中好像也掺了一定比例的米粉,因为那豆层也略有黏性,并不松散。

    我一边吃糖秧,一边免不得要问起糖秧的做法。据说,做糖秧的米粉不是普通的米粉,而是水麿粉,也就是做宁波汤圆的那种很特别的米粉,它比平常的米粉来得更细体,更滑润,也更黏糯,几乎可以拉出丝来。而红赤豆倒没有格外的要求,只要煮透就够了。假如确实办不到红赤豆的话,用绿豆也是可以替代的,只不过口感上可能比不上红赤豆来得“细酥”,而且颜色的层次感也不是那样的明显。

    我又问到糖秧的详细做法,同学说他也不是很清楚,具体得问他老婆才知道。后来,大概是第二年正月里,到他家里去拜年时吧,终于弄明白糖秧是怎么做出来的了。

    先把红赤豆炖得熟透,不必碾成细豆沙,而需保持豆子原本的颗粒状态。米须先行浸泡,浸泡到一定的时间后,带水碾磨。磨好后的粉分成两份,一份是原粉,加糖后调成稠度合适的米浆;另一份也加糖,并把炖熟了的红豆掺入其中,并搅拌均匀,调成间杂的豆米浆。

    用一张专用的竹制蒸匾,铺上细纱布,搁到烧开了水的土灶的大锅上。舀适量米浆,均匀浇遍到铺了纱布的蒸匾上,盖上锅盖。等蒸熟成粉皮后,把适量的豆米浆也均匀浇到已经熟了的粉皮上,盖上锅盖。豆米浆熟了后,再舀适量米浆浇在熟了的豆米层上,再盖上锅盖,等这后一层米浆也熟了的时候,糖秧就蒸好了。

    蒸好的糖秧须得让其自然凉冷,彻底凉了后,倒扣到一张更大的竹匾上,揭去纱布,最后用线切成两三寸见方的斜方块,这才彻底做成了。这当中,特别提醒切块的时候要用线,不能用刀,因为糖秧很黏,用刀是很难切的,特别是没有经验的人,切出来的糖秧往往“惨不忍睹”。

    那年过后,我那同学又在逢七月半的时候给我送过几次糖秧,有一回送得特别多,我们除出自己吃得满意之外,还送了一点人。也由于吃的次数多了,我们又想出了糖秧的另外一种吃法,那就是把在冰箱里冰硬后的糖秧放在油锅里炸一炸,这就成了别样的一种风味了。

    去年夏天,也是七月半前几天的一个黄昏,我们吃过晚饭后,都觉得有点撑,儿子提议步行到镇上去吃木莲豆腐去——我小姑,也就是儿子的姑婆在镇上卖了二十年木莲豆腐了,我们去吃不必花钱的——我们自然都很赞成,于是一家三口沿着村口的机耕路朝镇上而去。中间有六七里的路程,等到得镇上时,个个都满头大汗,直到每人一气吃下两杯冰镇的木莲豆腐后,那汗才稍稍地收敛了一些。

    两杯木莲豆腐下肚后,妻收到一条微信,是她的一个在老街上开服装店的小姐妹发过来的,说有人在她店里寄放了一批糖秧托她卖,问妻要不要买一点。于是我们就到她的店里去了。

    拿糖秧来卖的人正好也在店里,与妻也是认得的。这人是从县城东边的一个地方嫁到我们镇上来的,她娘家那边做糖秧的人家多,她的母亲得知女儿这边没有人做糖秧,觉得当中好像有点“商机”,于是就试着做了一批,放到这里来叫她卖。她说原本想卖二十块钱一份的,如果我们想买的话,就十五块一份好了。

    糖秧一份一份装在透明的一次性饭盒里,从外面看,似乎与我们此前吃过的很不一样。我装着要买的样子,打开了一盒,果然不一样,眼前的糖秧相比于我同学家的那一种来得更精致,更诱人,更给人一种“商品”的感觉。不仅如此,就连糖秧的材料也不一样,这种糖秧看不到红豆,只有一层一层不同颜色的米粉,并且层数更多,粗一看,不像三明治蛋糕,倒更像那种“威化饼干”了。

    我问:“这糖秧怎么没有豆呢?”

    那人朝我笑笑,说:“有豆的也有,放在下面,但与以前的确实不一样,现在的糖秧豆放得少了,粉的品种多了。”

    她从盒里拿出一块来指给我看:“这白色的是米粉,这红色的是加了红糖的高粱粉,这黄色的是加白糖的玉米粉,粗粮和细粮搭配,更健康,并且,味道也不像以前的那么甜。”听她说起来好像挺专业的样子,道理居然一套一套的。

    说过后,她又从底下抽出一盒来,打开了:“你看,这就是加了豆的,但也不像以前的那么多了。”我朝她手上看去,果然在边缘的切口上看到了几粒三三两两的红赤豆的影子。最后,我们把有豆的和没豆的各买了一盒,每一盒里面有六块,够我们吃的了。

    说到这里,细心的人也许可以看出一点类似于规律性的端倪来了,那就是,糖秧作为一种富有特色的农家小吃,是有它的时令性的,大致的时间是在中元节前后,我们当地叫作七月半。七月半是祭祖的节日,在我们周围这一带,虽然不蒸糖秧,但金团是必须要做的,这是祭祖的必须品。金团是一种不怎么有特色和风味的食物,记得我在另外一篇小文里曾经有过介绍,因此不必重复了。而至于那些做糖秧的地方,是不是向来都用糖秧来祭祖,这倒并不清楚,所以不能乱说。

    不过,据我所知,在早年时,即使在县城东面和北面的那些地方,每年都蒸糖秧的人家也是不多的。这是因为糖秧到底比金团要高贵得多,也铺张得多,一般的人家,在七月半这样的大热天里,通常是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去做这样精致的食物来吃的,能够吃上粗米粉做的金团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敢去奢望细体而糯滑的水磨米粉呢,那可是要用石磨手工磨出来的。更何况那个时候又没有冰箱,这种用米粉和红赤豆做成的小吃,只怕一个晚上也搁不住,非得现做现吃才成,有多少人家能闲到这个地步呢?

    因此,当我看到这种被称为糖秧的小糕点的时候,依照我的这点有限的联想能力,映在脑子里的那副景象却是这样的:旧时,某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穿着上好的绸缎衣服,握着一柄绣花的团扇,衣襟上别着一块丝质的香帕,坐在朱红色的圆凳上,不荒不忙地伸出白晰如嫩笋般的纤手,翘起兰花指,用两个指尖撮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糖秧,用极其优雅的手势缓缓递到嘴边,轻轻地咬上一口,细细地品嚼,然后情不自禁地点一点头,等咽下去后,慢悠悠地吩咐身边的佣人道:“明天,再做一些吧。”

    也许,像这样的一番臆想实在太过于缥缈和绮丽了一点,甚至有些不怀好意。然而,这实在也怪不得我,谁叫我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糖秧的名声,却一直要等到这么晚才尝到了它那又香又甜的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