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的风儿牵着心仪已久的云朵来到了太阳的前面为她穿上金色的婚纱,正值中午,少有的凉爽。几只不知名的雀儿落在只有淡黄色叶子的梨树上,跳上蹿下,求爱的春季已早过,它们可能只是为了戏耍,不一会的功夫踩落了许多的叶子。几块土砖围成的小小花园里,从草深处几朵丑菊挣扎着探出了头,安静的开放着,似乎还记得日子——如今已是秋天。远处传来了几只燕子的叽叽喳喳声,这是最后的告别吗?也许吧,毕竟我今年已六十有三了。
我在监狱里待了十年,关于那里面的事以及为什么进去的,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提及,也许以后那天忽然想开了点会说的吧。
十几天的中午我回的家,走在那做梦都想踏入的黄土道上,道上边的小石头还似乎有点认识我,但两边结了籽的野草在微风的吹拂下纷纷向两边倒了去。来到桥头,两边的两个小石狮子虽被淘气的孩子掐掉了尾巴,可眼神里还是流露着点点的熟悉感。一边玩的孩子用诧异的的眼光望着我,他们都停下了手止住了口,我深知这是我的错,我应该等到夜晚他们都睡下的时候再从这里经过。而今他们周围的那团纯洁无邪的神圣之气已被我身上所带来的肮脏的晦气所玷污,如一朵刚盛开的白荷花被浇上了一盆恶臭的污水,没了洁白娇艳,消了清香,我只能快速的走过,好让他们能很快的回复童真的游戏。
走进村子,村里的大人们还是为生计所奔波,十年的光阴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是原样,加深的是什么,淡化的是什么,我糊里糊涂的。大人们的眼神中虽然没有了孩子们眼神中的那种诧异,但和善之中似乎还深藏着什么我没看出来的东西。
对于我的突然来到村子好像有点不适应似得,让我跌跌撞撞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那破旧的家,一切都依旧,但也少不了加点日月走过的痕迹。院子里有人来过几次的样子,也许是小孩为找小猫小狗而来的吧,大人是不会来这儿的,这种有晦气的地方他们躲还来不及呢。就算没有什么小猫小狗,来这里玩也是很理想的地方,到处是野花野草,还有几间破房子,捉迷藏、过家家、打土匪都可以玩的,如果是我小时候的话一定会来这儿的。可这里又没有孩子经常玩过的样子,可能是他们发现这里没几天就被家人知道了,家人就告诉他们这里有鬼或是死过人什么的,所以这里又冷清了。但也不难发现这里已近成了小鸟和老鼠的天堂了,它们偷了别人家的粮食躲在这里销赃,想一想我成了从犯了,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房子空了十年,这十年间它们好几代在这里为我守着,几千个日夜都是它们在打破着这里的宁静,营造着喧哗,使这里不至于一片死气
太阳追随着昨日的月亮西下了,几朵贪婪的云儿把西边天上最后一丝微光揽入自己的囊包之中。又是一个黄昏,我曾一度的喜欢黄昏,但不是为了片片不断的蛙叫和阵阵随风入耳的鸟鸣,也不是为了观赏炊烟包围村庄仙境般的美景和朵朵绚丽的云朵,更不是为了群羊归家、晚风轻拂,只是因为一天的结束,睡一晚就是明天。可回到家中的这几十天里,我一天胜一天的怕黄昏的来到。夕阳西下,晚风不约而至,未落的叶子拍打着老梨树的枝干发出沙沙的清响,我似乎清楚的感觉到片片叶子如只只婴儿小手似得轻拍着自己的心扉,似在质问,又似在安慰,质问着这六十三载的人生,安慰着不平衡的灵魂。
曾经不止一次的质疑过自己的人生,一度的认为这只是一场比较真实的梦而已。可是当真的回到梦里的时候,年轻的自己是那么的狂傲,有着比天大的梦想,无视一切的一切,今天总是在幻想着明天的事情,那么的肯定明天的自己将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一天一天的跨着时间走,想着大事不干任何的小事,多次为燕子一去不归而感叹,常为花瓣的飘落而惋惜,但从没有因逝去的年轻而轻叹一声,一年一年过去了,村子里所有的人土房换成了砖房,而我还是坐在自己的土房子里做着别墅的梦,梦醒时分,准备拿起铁锨和镢头上地里的时候,却不明不白的进了另一所砖瓦房,现实和梦同时灭了,如掉进海里蜡烛,再无重新燃起的机会。窗外的鸟儿让我认清了梦和现实,以前的现实和梦都已成为不堪回首的梦。能站在这里,我就得为现在的现实负责。
可如今的自己,不如落叶,也不比归雁。如果现在就死了的话又有谁知道我在这人世间走过一遭呢?叶子有吹落它的秋风记着,归雁有映照着的彩霞记着,可是我……死后,最多这片土地上多出来一个不长草的光秃秃的土堆,过几年土堆也被风吹平了,地上长出了新草,我存在的唯一证据也没有了。或许几年后这里因施工而挖出一堆白骨,那就是我,可是谁又知道呢?他们心好点的话找个地方再埋了,不好的话就装作没看见,在机械的轮毂下白骨很快就成了一 黄土。草有根,树有干,我这会一了百了了。
也许,我应该用自己的余生在我生存的这个小地方留点什么,不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晓铭记,只为了我死了以后这个村子的后代们能知道自己的村子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位老者。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不懂歌舞,不善诗词文章,有的只是这股此时还没有跑光的垦荒挖地的劲。所以只能垦荒挖地了,为后代留下几片能种庄稼的好土地最好不过了,到这把年纪想干什么就得尽快,谁知道老天啥时候收回这张人皮啊!
现在是秋初,如果立刻动手,冬冻之前应该能开垦出二亩地来,明年春天就可以种秋粮了。这样的话,到七十岁的时候就可以开垦出二十多亩的地来,如果那个时候我死了家里肯定会来不少的人,为我做棺材的、挖坟的、买寿衣……都希望我挖的地能归他们。当他们在地里耕耘的时候就会随口赞道;“官老汉挖的地就是平整,”当他们收获庄家的时候更会赞道;“官老汉挖的地就是肯长庄稼。”当他们老了的时候就会嘱咐自己的儿子,咋家那里有两块肯长庄稼的好地,一定要好好伺候,那可是官老汉生前挖的,全村子也就二十来亩,最后还不忘了强调一下,那可是咋家的宝贝……
这样一代传一代,代代相传,也许到了那一年,有人突然想到在地边上立个碑,最后有很到的人就会来这里参观,他们会感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是用什么样的魄力和决心来开垦这些土地的呢?他们会感慨,但更多的是敬畏吧。
花园里的那几朵丑菊昨天夜里谢了,谁能够想象的到如脂的圆月下,如霜的月光里,没有一丝的微风,一片片瘦小的花瓣,是怎样落地的。其中的伤感,也许只有一旁的老梨树知晓吧,可它又不肯告诉我,昨夜它的叶子也落了好多,就是现在也还有落的,时不时的一片、两片,轻轻的落下,比轻飞的蝴蝶少了许多快乐的舞态,比中弹的落鸟多了几丝欢快旋律,不知是枝头的依依不舍,还是叶子的深深眷恋。
地上的蚂蚁什么都不懂得,它们只关心今天是否下雨,自己要不要搬家。虽然还没有到冬季,但它们已经开始忙着贮存过冬的粮食了,也许是它们和人类住的太近了吧,也慢慢学会了人类繁琐的生活方式,成天为了一张口而奔波,把大自然赋予它们浪漫的野性远远地抛在了脑后,是人类害苦了它们,而它们却乐在其中。
我在破旧的草房里的草堆里取出两把铁锨和一把镢头,可能是房子漏雨或地潮湿的原因,上面生满了铁锈。作为一个农民,有这样的铁锨和镢头是极大的耻辱,拿着它干活犹如将军拿着断剑、士兵拿着残枪上战场。我必须把它们打磨的如十年前那样的光亮,让村子里看见它的所有人都羡慕,也让他们明白十年过去了,虽然草木续新我不能,但明月依旧我依依旧,挖的了地种的了田。
老梨树下,半碗水,一块鹅卵石,两截破磨石,三块土砖头。拿起铁锨,握着锨把,那种熟悉感和亲切感如握住了久离后重逢的爱人的纤臂,虽然没有迷人的体香,但那种久违的木质特有的清香味混合着点点铁锈味足以让我陶醉。我像一位母亲装扮着要出嫁的女儿似得,睁大了眼睛,把她身上一切不美的东西全部去掉,让它发光生亮,最后又像守财奴观赏着自己新得的金子似得一遍又一遍的看个不够。这个时候真想脚下的院子就是一块肥沃的土地,取下帽子,卷起袖子和裤边,使足劲挖下去,不一会的功夫就挖出一大片的地,用铁锨平一下,在上边种上庄稼,我似乎看见了金黄色的麦子,开满紫色花的胡麻,黄灿灿的油菜花……
恨的是这是自家的院子,是不能随便动土的,惊动了太岁就了不得了。村前边的张老头就是因为修房子的时候没有听阴阳先生的话,乱动了土,惊动了太岁,儿子在车祸中死了,儿媳妇带着孙子跑了,就剩下自己和那座没修完的空房子,整天过着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生活。
星星伴随着月亮,月亮陪伴着星星,他们同时出现在天空的东方。夜是黑色的昼,昼是白色的夜,但这时的星星月亮只属于夜而不属于白色的夜和昼,那是们是属于太阳的。弯弯的月亮发着淡淡的白光,闪闪的星星发着弱弱的荧光,北斗可见,银河若有若无,遥远的远方吹来了阵阵凉风,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声,似雨点打着脆玻璃,这样的夜,它真的属于我吗,如果真的属于我,我将更加孤独。他应该属于两个人,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一个二十,一个十八。这样的院子里,这样的梨树下,如果再有一个秋千架那就更好了,两人静坐着,让风来摆动,无需任何言语,静听风声叶语,这样,才应了天赐的良辰,人允天愿。可如今有了电视,又有谁又会像我这样傻呢,在这里观星辰,愁明月。把天地放在小框子里那才叫美呢,坐在炕上,边吃着刚颁下来瓜子边看着,人家怎样演,就怎样看,月亮出来了看月亮,太阳赶来了看太阳,无需抬头,更无须附加更多的私人感情,演完了就睡觉,多随意啊。而我,还在痴痴的风和叶子的对话,看着月落星移。
清晨,远处传来了几声糊糊涂涂的鸟叫,没辨清之时又随风而去了,星星月亮刚进入了梦乡,太阳还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摸着朱红色的粉脂。天空一片空白,似一片不长庄稼也不长草的闲地,让人看了就心慌。村子里除了孩子,刚起床的可能就只剩我自己了,现在是种冬小麦的时候,渐冷的天气催命鬼似得催促着人们,人们只能天不亮就打起了还在睡觉的骡子和驴,早一天种完早一天安心。
我揉了揉眼睛,使它能够看得更清楚点,可不管怎么揉也无法使它像二十年前那样了,毕竟它跟随着这张没有任何面子的脸风里雨里六十多年了,现在还能看见东西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地上的铝壶里还有些水,够今天早上喝茶了,就不用打了,只需从屋子后边的屋檐下拿来木材就行。一天之中,我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早晨炖茶喝,炉子的火着旺后便迫不及待的拿出了茶罐,放上苦茶,所谓的苦茶——就是那种很便宜的茶叶,炖开了味道又涩又苦,也许懂茶的人从不认为这样的叶子就是茶叶,他们喝茶品的是其中的味道,而我喝茶是为了吃早晨的那一个或两个馍馍。一口茶,一口馍,茶和馍在嘴里混合了,茶的苦涩和着馍里麦芽糖的甜,那种味道懂茶的城里人又怎能懂得啦。还有,清冷的早晨,抱着火炉,望着欲挣出炉的熏熏烈火和慢慢起着小泡泡的茶水,听着木材燃烧而发出的叭叭响声,似呼喊,似宣怒,还有水快开时发出的嗡嗡声,似歌唱,又似轻吟,所有的声音和在一起正好组成了一支大合唱。这样的等待我能不沉迷于此吗?这样的茶能不好喝吗?
喝完茶,太阳已爬上山顶,淡红的脸蛋,可能是刚才摸得粉脂。我扛起两把铁锨和一把镢头,背上背斗,向山上走了去。沿路的地里时不时的传出人们吆呼牲口的声音,近处能看见的地里,他们已经耕了一大半了,可见他们在有星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耕了。由于忙着耕地,没有一点的时间用来向我打招呼,我虽有时间和他们吆呼几句,但还是没能张开嘴,可能是清晨嘴笨吧。通往山上的路比十年前宽了许多,但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宽阔,反而觉得有了许多的拥挤。路边上许多的树都没有了,路面上也没有了草,增加了的是几块青砖和红砖,看上去是那样的不和谐,就像蔚蓝的天空中没有了朵朵白云,反而飘着许多红蓝色的塑料袋。也许是老了吧,刚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就累了,可找不到一棵可以乘凉的小树和几堆可以放屁股的小草。望望前边还是没有树,再走的话没有那么多的力气了,便放下了铁锨和镢头,坐在锨把上,将整个身子的重力都依靠在背斗上,背斗变了形,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唉,看来真是老了,走几步道都费劲,”自言自语了起来,也许不是自言自语,足下的土地是最忠实的听众,它不会泄露任何秘密的。
到目的地了,这是一片有五亩多的坡地,我十年前就相中它了,可惜十年后才迟迟踏上开垦它的道路。站在地边上,脚下的冰草已微微发黄,十年前初到这里的时候冰草也是这个样子,但很明显已不是那些草了,那些草虽也发了点黄,但依然挺拔,微风吹过只是轻轻地弯一下腰,点一下头,而今天的这些草,在无丝毫的风吹下就已经趴在了地上。而山坡上的酸刺树结了许多的酸果子,很显然它只是为了迎接秋天,而不是迎接我这个老头的到来。
这是一块难得的好地,说他是好地,不懂地的人也许看不出来,那我就得说一下它的好处了,它坐西北朝东南,正好处在南北纵山和东西横山相接的过度弯上,这个位置雨水多,天上飘黑云就下雨,光照充足。而懂地的人不需要看这些,经过荒地时看一眼坡上边那几颗结满酸果的酸刺树和坡上的肥壮野草便已心里有底了。
我放下镢头铁锨和背斗。庄稼人干活先得把自己收拾利落了,我先卷起两个袖子,然后弯下僵硬的腰把裤头塞在袜子里,就是两只布鞋有点不搭调,要是换一双军用胶鞋就完美了,可惜回家的这些天里一直没有去过集市,如果那天下雨不能干活了就应该买一双。
一切整装完毕就拿起了镢头,往手上唾两口唾液,双手紧紧的握住镢头把,高高的举起再狠狠地挖下去,光亮的镢头深深的钻进地里,然后抬起镢头把,便撬起一大块带着草的土块。就一撅头,内心的满足劲,就像篮球运动员多年后第一次触摸了篮球并且完成了一个完美的投篮。放下了镢头拿起铁锨,同样往手里唾两口唾液,铁锨的头立在地上,右脚熟悉的踩在了铁锨右肩上,脚轻轻一用力铁锨的头就插进土地了,双手随之翻起一大块的土块,铁锨还是那么的顺手。也许是长时间不干活的原因,翻起土块的时候用力过猛了点,胸部就隐隐作痛,可随之又不疼了。试完铁锨和镢头我便来到了离我最近的这课小酸刺树前,这块地里这样的树有五棵,如果是十年前的话,挖了它也许只要一上午的时间,可是现在,它们足足粗了三倍,地下的根也大了很多,现在挖了它们至少要用两天。粗糙的主杆记载了不少风雨的痕迹,即便是这样,它们还是挺拔如初,而且好像故意和老天过意不去似得,这样多风多雨的年头它的果实几乎结满了全部的枝头,还有全身的小刺在随时准备着抵抗外来侵略着,可是它哪里知道,今天来到这里的不是采果折枝的,而是来挖根取命的。我不是那些可怜楚楚的小松鼠和小鸟,在枝头偷几个小小的果子就被刺得遍体鳞伤。我是人,把你连根拔起你也休想伤我寸皮寸肉。望着粗糙的老树干的时候我内心有了点小小的得意,可是当面对着满树的的酸果时内心又满是惭愧,作为一棵树,老天赋予它的的使命——结果子,它完成了。可是自己作为一个人,这六十多载,我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在不久以前才强以开垦荒地为自己的使命,但成果还是未知。如果我就这样吧它们一棵棵全挖了,也许他们死了也会笑话自己的,我应该把他们一棵棵移种在旁边的那块小土台上,让它们看着自己,自己也望着它们,明年的秋天,我将会在这块土地上收获自己的果实,那时候就是老树与老人的对决。
四天的时间,五课酸刺树全部移种到了土台上,虽然移动的时候掉了许多的果实,但还好它们的生命无忧。安置好它们,我的活也就有了头了,首先就是将土坡上边的土挖起来用背斗运到土坡的下边,在坡下边砌一个高阶,这样坡上边的地面就低了,而下边的就高了,最后就会形成一大块平平整整的保水保肥田,也就是小块的梯田。
转眼已到了深秋时节,没有了种麦子的人山上冷了许多,整座山就像散了庙戏的空舞台一样。风凉了许多,正好可以吹干脊背上的汗,土台子上那几棵酸刺树上的果子全落了,若了不少饿鸟前来啄食,头顶上团团黑云在开会,这时候的雨对于刚出苗的小麦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可是对于我来说就有点遭了,我的地边还没有围起来,雨稍微大点就会把整个地边都冲塌了,也就是我这几天的活全白干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大雨来临之前把地边围起来。
雨还是下起来了,比我预料的提前了许多,但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有自己预料的那么大,老天还是长眼的,给我留了一条小路。我得加把劲用这一点小时间吧没有完成的地边围起来。随着步伐的加快,全身的汗水混合着雨水湿透了破衬衫,破衬衫紧缠住身体,全身都不自在,但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个,要操心的事怎么样才能使地边横快的围起来,对于农民来说最笨的办法就是最实用的办法——加把劲。肩上的疼痛加剧的同时胸部也随之疼了起来,但现在已没有一点时间去查看肩上流的是血还是雨,即使是血,就让他流去吧,老皮老肉的,这么多年还怕多留这么一点血。
天似谁在空中一层层的加着黑纱,渐渐地暗了下来,雨和夜的来临没有了鸟叫,也不见了虫鸣。我所能听到的唯一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心跳声,它似乎要冲破肉和皮跳到这满是水和泥的土地里,让肉和泥化为一物,血和水融为一体,肉的跳动就是大地的震动,血的流淌就是江河的流淌。
天完全漆黑,走在下山的路上已看不见摸索中的双脚,时不时的踩入歧途,雨也比刚才的大多了,身上的汗水已被雨水冲洗的一干二净,可肩上的血液雨水一直没有冲净,伴着微疼伴了我一路,胸部的疼一路上也分秒没有放过我。
进了村子,各家各样晚饭的香味像孩子围着进村货郎似得围着我转个不停,而我只能悄悄的在雨声的掩护下从各家的门前走过。带着全身的疼痛,扛着和我一样忙碌了一天的镢头和铁锨,背着空背斗,还有满身的雨水,它们上边有着自己的气味,总之我什么都不能留下,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这个时候从这里走过。心里的害怕是脚步加快了许多,可这是自己的村庄,自己在害怕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隆冬,风强盗似得敲打着我的房门,它在外边东碰西撞的闹了一个晚上,到今早还没有找到住所,我应该打开房门让它进来,在我热腾腾的大炕上暖暖它那快冻僵了的身躯。我打开了房门,它掀起了门帘一下子就溜了进来,但并没有一头扎进被窝,而是翻阅了一下中堂上挂着的几幅破字画,最后招呼也不打就又跑了出去。喝了早茶,就得赶紧上山,虽然太阳还没有上山,但我不能等了。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医生给判了死刑,而且缓期只有短短的三多个月。具体的情况是自己的了胃癌,如果情况好点的话可以死在百花齐开的春天,会很幸运的成为美丽的花朵的养料,如果运气不佳的话,就只能死在这个万物沉睡的枯冬。我并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是出奇的惊讶,这种贵族病魔怎么会下榻到我这样一个糟老头的身体里,我血液里没有什么高贵的维生素供它吸取,瘦肌肉里也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供它享用,还有骨髓里也没有一丁点有营养的物质,在我的余生里它可能要受罪了。
我活到这把年纪对于死已经无所谓了,可是当天又立即死不了,生命的尽头还有漫长的三个月,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就像蝴蝶,三个月对于它来说就是一生一世,可是它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舞动着,用一生跳一支舞献给小草,这也是一辈子,我虽已不能是自己一生都舞动着,但自己短暂的生命尾声一定要像蝴蝶那样舞出传奇、炫出光环。一把铁锨一把镢头一个背斗,三个月的余生只为了下个秋天这块荒凉的土地上能够收获金色的果实。
到了地里,太阳也刚探出了头,我坐在地边的枯草上歇口气,也让病魔休息一下,平息一下怨气,少折磨一会自己。未开垦的地越来越少了,但也越来越难开垦了,冻实了的地面像水泥地一样坚硬,一镢头挖下去只能挖一点点的土块,可手却被震麻了,还有胸部现在也像刀割似得,以至于我没挖一撅头都要歇一会。有的时候真的很怕,怕明年百花齐放的时候这块土地上一棵庄稼苗都没有,平整的土地上凸起一个小土丘,周围野草丛生。
从远方的空中传来了一阵嗡嗡的震耳声,抬起头是架飞机,只有烧饼那么大点。听村前的张老头说过,飞机上的人经常用望远镜观看地面上的人,有的时候还会用相机拍成照片,照片里的人就会上电视或者报纸,自己现在会不会已经被拍下了,这么大的山上就我一个人,他们不拍我还会拍谁呢?飞机过后,我又抡起了镢头。
过年了,大年初一这一天,有很多的人都盼着它能早点到来,也有少许的人远远地躲着它,怕它的到来,恨它。不管喜也好恶也罢,这一天还是和一年中三百六十五天中的任何一天都一样如期而至。
初五是祈和平祷丰收的日子,村子里装扮了社火,角色是各种天神。社火到了谁家的门口主人必须焚香放炮请进门,这样就能驱邪保福。
“老支书,前边就是官老汉家了,他也没有出来迎神,我们还去他家吗?”
“都十年没去他家了,进去闹闹吧,驱驱那里的邪气对整个村子都好。”
“官老汉不在家, 是冰的,炉子里也没有生火。”
“他也没有亲戚,这年都还没有过完能去哪呢,你让社火从官老汉家出来去别人家转吧。”
“我刚才问福喜了,他说初一早上去庙里烧香的时候见关老汉扛着农具上山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官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