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说大不大,一些我想念的人,却很难再相见。年纪越大,越喜欢梁弘志用音符勾勒出的意境,比如说《恰似你的温柔》,无关爱情。那些喜欢的、犯怵的、听话的、不听话的、远道而来和没有再来的孩子,我其实还想再抱抱他们。
印象最深、梦里都在陪她各种玩耍的,是一个两周八个月的孩子。她当时是喉咙里长了很多小点点,好像还伴有发烧,记不清了。那么小,不哭不闹,像小青蛙一样趴在床上,时不时拉妈妈的手,烫的时候先喊妈妈。大概连续灸了三四次,症状消失了,改为巩固。一直都很听话,孩子在家跟奶奶可能已经习惯了陈大惠老师的录音,每次施灸时都要听。恢宏壮阔的序曲《黄帝颂》慢慢铺展开,我们的施灸也渐入状态。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学习传统文化的孩子,早早背过了《弟子规》,会打坐,会磕大头,会跟我们行合掌礼。家长跟店长在茶室聊天的时候,我就抱孩子去门外的草地上玩,捡石头,看蚂蚁,追蝴蝶,碰到毛毛虫会扑到我怀里继续盯着它爬行。三伏灸期间每周来一两次,到去年深秋,孩子已不似先前那般孱弱,跟姐姐吵架时淡定的小样把我们都惊到了。经常是脖子上挂着迷你播经机过来,那个时候她已经背过了《太上感应篇》。
姐妹两个经常一起来,妹妹亲我,总是要找戴发卡的阿姨。姐姐亲小尤,经常给他的尤叔叔带好吃的。妹妹不来的时候,妈妈就安排我给姐姐施灸,因为我软硬兼施,比较能hold住她。不睡觉的时候,孩子就在床上或坐或躺,给我讲佛经小故事,那种朴素的真善美。有一次孩子若无其事地诵起了“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被惊到了,恩师叮嘱背诵的《道德经》,那么自然地被一个六岁的孩子念出来,而且一直在往下背。还有一次孩子给我讲麒麟的小故事,我说阿姨的护身符上就有麒麟。孩子摸着我的雷击木法牌,说阿姨其实你不用戴护身符,只要心中有阿弥陀佛,就处处都有神保佑。这个孩子教会了我很多,关于吃素与放生,关于随缘,关于清静。当很多人觉得这个孩子比较闹腾的时候,只有我知道她安静时闪烁的智慧光芒。初冬的某天她高烧昏迷,灸完出了一身汗,我又给她揉的外关穴,想起倪海厦说过的接生死桥,眼泪唰唰往下掉。当天孩子的高烧退下来了,但第二天又烧起来,家里可能做了一番斗争,最后还是带去输液了。跟着担心了好几天。
印象中去年秋天以前的客人,多是亚健康的调理,急症不多。后来又经历了一个孩子的高烧反复,是一个有点压抑的小女孩,六岁,大概是鸡腿吃多了,也是灸完退烧夜里又反复。妈妈顶不住家里的压力也带去输液了。跟着店长关注微信那边小女孩的动态,默默为她祈祷兼内省。孩子高烧,因外感风寒致病的反倒不多,一般是因为吃多了,比如说四个鸡翅,一桶巧克力豆,直接烧到39度以上。如果腹中还有积食,即便用雀啄的方法把热泻下来,还是会反复。后来我们调整了思路,在灸前先用刮痧或拔罐或揉腹帮其把内蕴邪热导出来、淤堵点疏通开,再用艾灸补阳气,因为高烧本质上是人体在调动能量燃烧垃圾,非常耗能量。这样实践下来,基本一到三次都能退烧,再巩固两三次孩子就又回到了活蹦乱跳的状态。对孩子、对家长、对我们都是一种成长。
草堂是在深秋以后接手了大量急症的孩子。一是我们的辨证能力和技术水平提高了,二是家长越发相信艾灸,再有就是口碑传出去了。非常淘气或者年纪太小或者初次来艾灸的孩子,前台一般都安排到我这里。有一个孩子,初来草堂时,能把灸间弄个底朝天,后来每次艾灸都会蒙头呼呼大睡。我有次跟他开玩笑说我们店里有两个熊孩子,你是其中一个。孩子回家跟妈妈说了,妈妈来艾灸又跟灸师聊起这事,两个人都笑的不行。孩子的变化大家有目共睹,确实比以前听话且有礼貌了。
有一段时间我站桩出了偏差,气堵在心窝处降不下来。前台给安排了一个孩子,我推给了小尤。哪里知道是个三岁左右的小姑娘,第一次来,我在隔壁听到孩子一直哭。心想不能为难小尤,做了两个深呼吸就推门进去了。接过艾条,一边哄孩子一边对着自己的手心画圆圈,然后又在妈妈手心上画圆圈,孩子试过以后不再害怕,趴在妈妈身上就这样开始了。当时好像也是发烧。第二天烧退了一半多。我在给孩子揉合谷时摸到了手指上疙疙瘩瘩的小点点,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问。第三天,妈妈高兴地在微信里说孩子的手足口消减了一半。精神气恢复了以后,一边被灸一边跟妈妈唱《感恩的心》,尖尖的小嗓门能毫不费力地挑上去。大概连灸了四五次就完全好了。自己后来也很感慨,如果当时过于关注自己不舒服的症状,而任由孩子哭闹,可能这个小姑娘从此就与艾错过了。
类似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是去年三伏的时候,一个视力严重受损、眼袋非常重的六岁的小姑娘,她的妈妈已经带她辗转了很多医疗机构,来我们这里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虽然孩子说很舒服,但她家离我们店非常远,因我们共同认识一个擅长葫芦灸的中医大夫,便建议妈妈就近去那儿调理。其实本心里面是觉得扶阳灸更适合这个孩子,自己为此内疚了好一阵。半年以后,孩子妈妈在电话里预约,前台问我记不记得一个叫**的孩子,完全没有印象了。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很激动,没有想到他们又来了,只是因为孩子跟妈妈说她喜欢在我们这里艾灸的感觉。小小年纪遭遇这样的辗转治疗,虽是用药无度所致,必有前因和内因。每次施灸孩子都能很快进入睡眠状态,很沉,很静。我应该是在给她调理的过程中,突然明白了范老师所说的先天火与后天火的融合,悲心起,爱本具……连续灸了一周,每天都有变化,灸方也在不断变更,孩子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处淤堵的地方化开了,由起初的石头重,慢慢过渡到如棉花轻。在这个过程中,孩子尿床的痼疾也调好了,气色大为好转。开学以后改为每周末来一次,中间因为饮食不当有过反复,总体还是挺让人感动的。
还有一个高烧瘫软且五心烦热的孩子,老王给开的灸百会,后边的穴位让我看情况灸。妈妈是老会员介绍来的,开始还很担心,因为已经烧迷糊了,再去灸头顶。见我把孩子灸得沉睡了才没有再问。半个小时后孩子醒来哭喊着要脱衣服关暖气。我把孩子带到了冷一点的休息室,哄了一会儿继续灸合谷,灸到那个躁热的劲下去了,又把孩子带回灸间继续灸太溪。第二天来的时候,孩子脸上挂着笑容,拉着妈妈呼呼地上楼,一种敦敏的可爱。灸时热逐风走,全身游离不定的痒,挠都挠不过来,一路欢笑跟我无障碍交流。感叹老王的精准辨证,单是灸师的技术操作是没有这般神速的。范老师曾说,理论上所有的疾病都可以治,但要俱足足够的福报和因缘。福报不够,遇不到名医;因缘不够,不会辨证。羡慕那个孩子,孔氏家族的后人果然较常人得到更多的庇佑。
以上两个孩子都是同一个孩子的妈妈介绍过来的,非常帅气的小男孩,大家在同一所幼儿园,灸的时候也会跟我讲他们之间的小故事。妈妈在家给他灸了两到三年,底子挺好,就是比较挑人,之前一直是我给他灸,后来把灸师搞的有点头疼。小师妹问我怎么哄的,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招数,唯独对“捏脚游戏”记忆犹新,我们两个的小秘密,妈妈都不知道。孩子对“捏脚游戏”的享受可能源于我的信守承诺吧。让一个满地乱跑的孩子乖乖躺在床上接受艾条的熏灼,确实是个技术活。睡着了还好,睡不着就会有各种表达和动作。适时的看他一眼,数数卡住了帮他接上,故事讲到一半忘记了给他提个醒,对他发的每一个问题都给一个回应,尽管有的时候因为心在穴位上没有听清孩子说什么,也要把反馈给到他。在只有两个人的小房间里,我们是平等的,没有高低尊卑,没有年龄的鸿沟,足够的倾听与回应,这样的配合已经很让人感动了,尤其是趴着灸后背的时候……
我在草堂调理的最小的孩子是一个一岁半的小姑娘,一家人从外地赶过来。她三岁的哥哥在三月底第一次来草堂,起初是在海南下水受凉了,发烧头疼在省二院治了一段时间不见好。是那个患手足口孩子的妈妈介绍她来草堂的。当时孩子已经好几天吃不进东西,肚子完全瘪了,不能正常说话,只会喊头疼。医院诊断是脑炎,因为是从病房抱出来的,手上还戴着标签。艾条一靠近,他就喊头疼,赶紧撤火去揉两额、眉心和头上的膀胱经和两侧的胆经。揉到孩子迷糊了再去灸。反反复复,醒了就揉,迷糊了再灸。家长在医院其实也累坏了,见孩子沉睡了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第二天,店长说孩子又去输液了,前途未卜。虽然自己尽力了,但还是有愧疚,觉得昨天不应该有压力,孩子需要的是爱和放松。下午我们在灸间练习时,听到孩子一家要过来,大家既惊喜又感动,觉得还有希望。孩子输液以后头疼会有缓解,因为艾灸也开始吃饭了。同样是揉一会儿灸一会儿,艾条灭了又点燃,前后调理了三个多钟头。因为不像第一次那么大压力,并没有觉得累。这一次给到了更多的火,也验证了轻松的心态对医患双方的重要性,只是爱,不带任何的意念和偏力。第三天仍然有头疼,小尤长叹一口气,太难搞了,大家都担着一定的风险。第四天,我灸完别的客人出来,看到孩子在楼道里小心的跑,开心的恨不得要把他抱到空中。第五天不用人抱,拉着灸师的手就上楼了。到第六天我来给孩子艾灸时,头疼只剩很轻微的一部分了。能看动画片,不停地问妈妈这个为什么那个为什么,会跟我讲舅舅和妹妹的故事。非常聪明的孩子,特别体贴人。就这样连续九天,上午在医院输液,下午来草堂艾灸。第十天因为要回家,没有再输液,直接来草堂艾灸,临走我们大家都出来送他们,孩子扒着车窗一直挥手直呼我还会再来的……
再来就是这次,主要是妹妹半夜一直咳嗽,咳了半年。一岁半的孩子,从来没出过远门,妈妈累的也去艾灸了,孩子有点认生,我就找各种玩具给她和爸爸玩。还不错,比预期给到的火多,连灸了两天。后来我离开了草堂。回去取钥匙的时候,参加了大家的总结会,谈到了这个一岁半的小姑娘回去以后发烧了。家长当然很着急,表面看是灸出问题来了,其实是孩子元气得到了补充,因为已经咳了半年,身体虚的孩子是没有能力发烧的。草堂这边给了详细的解释和处理方案。我当然是放心不下,几次问孩子的情况。后来大家就说你这心还纠结在十多天前的事,就不能安住于当下吗。仔细想了想,吉人自有天佑,就没有再问。
症状急且重的,当然印象深刻。但更多的还是保健调养的孩子。知艾者福,善灸者寿。小小年纪接触到艾灸真的是很有福报,不像在儿童医院里,楼道都摆满了床位。跟草堂走过一年的孩子,体质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一个小姑娘曾告诉我,她在中班的时候坐第二排,现在坐最后一排了。一个过度西医治疗的十岁的孩子,由曾经的没劲说话到后来理直气壮地跟灸师争辩,脸色也由晦暗转成了如油画中的美人一样充满神采。在三伏天闷热的小屋里,孩子乖乖的配合,发梢都有水珠滴下来,灸完必须换一套干衣服。冬天穿的厚,一层层脱掉挂好,灸完再一层层穿上,那种默契,大家都觉得很安心。他们是我生命中的精灵,我是肯听他们讲各种故事、各种秘密甚至各种委屈的宋阿姨。更亲我的孩子会经常带小礼物过来,紧紧攥手里,小心上楼梯,到灸间才展开,一个苹果糖,或是一包野酸枣片,亦或是一粒老家树上干瘪的山楂果……有一个孩子在从问询室到上车这一段距离,竟然六次回头挥手,不单单是因为想多玩一会儿,孩子是知道的,谁在用心陪他。有一次我问孩子你为什么必须要阿姨给你灸呢。孩子说因为你比他们懂我的心。理解都是相互的。之前我确实看出了他渴望陪伴的落寞,在他一动不动趟床上背绕口令的时候。
另外一个比较重大的事件是在年前,我妹妹的孩子病了。孩子因为是早产,肺叶没有长全,在他三个月的时候开始咳嗽、吐奶。当时我在家帮母亲调理子宫肌瘤。妹妹在电话里说问题不太,去了市儿童医院。我没有调理过那么小的宝宝,当时给过艾灸的建议,但妹妹并不是很信。等我把母亲调理得能正常进食后就直接去了儿童医院的住院部。因为从家出来了,妹妹才说孩子已经住进了北大妇幼的ICU病房,两天才可以探视一次。那么小的孩子在陌生的环境里打点滴、输强氧,做各种检查,真的是心疼坏了,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帮妹妹找肯收治孩子的中医和道医,没有。无力的呆坐了半天,除了在物质上资助妹妹,鼓励她不要灰心,我开始实践修蓝博士的“荷欧波诺波诺”。孩子遭遇这样的磨难,是整个家族业力的使然,我能做的就是照修蓝博士说的,不断忏悔、不断清理自己的内在。宇宙是慈悲的,每一个孩子都是生而神灵的,我知道他能感觉到。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没有发生奇迹,也没有出现恶化。在邱真人圣诞那天,带妹妹去火神庙祈福,希望火德真君能驱散孩子身上的阴霾。临近中午,妹妹说她的师父叫我们过去,在广济寺。大慈大悲的能真师父,没几句话先把我说哭了。师父说,孩子那么小,那么坚强的活着,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他不需要压力,他想要大家都好好的、快乐的、没有负担的爱。关于业力,关于忏悔,关于艾灸,关于荷欧波诺波诺,师父娓娓道来,把我们姐妹两个沉重的心融化了。后来孩子的情况渐趋平稳,因为是先天的,医院也只能治到不咳嗽。出院以后仍然是每天都要输一会儿强氧。但妹妹开始给孩子按摩和艾灸了,有不明白的就问我。妹妹说一给孩子做抚触,小家伙比吃奶还高兴。用的最细的艾条,每天艾灸肺俞、定喘穴和肚脐。再后来,停止了输氧,再后来打电话,家里都说挺好的,没什么大问题了。刚入夏的时候,妹妹说孩子一宿一宿地出汗,问我灸哪里。咋一听我也有点慌,仔细分析了一下,他在冬天输进去了那么多冷药水,有能力排出来是好事。继续灸。妹妹家经历这样一劫,由小康跌到贫民,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度自己的家人是最难的,你如何教他们从盲目的求人到摸索着自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此打住,不往深里捯饬了。一把年纪,仍然记得汪国真的诗,以此作为对往昔的寄语——
《从前的记忆》
我所做的一切
不需要任何回报
唯一的心愿
就是希望你比以前更好
我走后,愿你善自珍惜
我会为你祝福
像流云问候小鸟
让从前的记忆像花像草
蓬勃在每一个心灵的清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