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总会让我想起母亲、奶奶,我要祝他们节日快乐。
妈妈这个词对我很陌生,陌生到只在别人的闲谈中才有。说我还只会爬的时候,母亲睡在地上(风俗:将死之人要睡到地上的),我趴在她身边玩。母亲面带微笑看着我,无力地对来看她的人说:红儿(我小名)这么调皮,会很快长大的。
那天,发小的妈妈聊起往事,说我还很小的时候,有次她在地里摘花生,我和发小围在她身边玩,发小突然问她妈妈为什么我没有妈妈,我对发小说人家都没有妈妈了,你怎么还问这个?她听了我说这话想笑但是却哭了,还当场打了发小一下,警告以后不许再说我没妈妈……这件事我早已淡忘了,但就在她笑谈这事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痛了一下。
我想我的妈妈是爱我的,只是病魔不让她给我更多的母爱。我想我是爱我妈妈的,虽然我不记得我感受过,因为无论是谁,只要有一点对我母亲的不尊敬,我都会暴怒,会打架,虽然有很多人用文静这个词来评价我这个大男人。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真不幸。但我又是幸运的,因为我有奶奶。
我眼中的奶奶是小脚、脑后有髻、几颗牙瘪瘪的嘴、满脸的皱纹,皱纹里满是慈祥和笑意。
我是睡在奶奶怀里长大的,长辈们都说我是奶奶用爆米花喂大的。我从出生就没奶吃,那时候还没有奶糕更不用说后来才有的奶粉,那么爆米花就是最好不过的替代品了,开水一冲加点糖就行。我说,难怪我喜欢吃爆米花,难怪我小时候老是枕着爆米花睡觉,眼一睁舌头一伸就能舔到,原来还有这般缘由呀。
奶奶上哪里都带着我,因为走亲戚可以吃到好东西。那时候,我就像一只欢实的小狗跟着奶奶一起走路,一会儿奔向前,一会儿贪玩落在后面好远,奶奶总是叫着喊着让我注意路上的口子、爬树不要爬太高。有时候我跟父亲走亲戚回来了,她总是拉着我的手问今天吃什么了,我就一样样的报,她看着我笑眯眯的,比她自己吃到了还高兴、还满足。
我最喜欢冬天了,奶奶有个陪嫁过来的铜炉子,生上火在里面烤豆子、烤玉米粒、烤花生。奶奶在旁边晒着太阳,看我兴致勃勃地烤东西吃。闲下来,她会给我讲故事,有牛郎织女,也有一些谚语,比如“心慌不能吃热粥、走马不能观三国”之类。现在想想一个农村老太太大字不识一个竟然懂得这么多,真是不简单。
上学了,中午回家见到午饭还没好,我就急,其实急的是和同学约了午饭后出去疯,而不是怕迟到。奶奶却不慌不忙,说快了快了,再烧一两把草就好。很快,饭就好了,还有菜,炖个鸡蛋啥的,那是我独有的。下午放学,我背着书包,书包拍打着屁股一溜烟的到家,奶奶总会从坛子里摸出几个山芋干,或者从灶膛里拿出个黑乎乎热乎乎的炕山芋给我。有时候我说想吃咸鸭蛋。奶奶就笑:哦,馋了呀?让我看看你的嘴有多大。于是,我就奋力张大嘴,奶奶更笑了。肯定,晚饭的时候,我就会吃到咸鸭蛋,蛋黄发黑臭烘烘的咸鸭蛋。那不是坏的,是时间长了,上一年腌的都有可能。奶奶看着我用筷子慢慢地挖着吃,跟我一样的享受。有时我也让她吃一口,她却说不好吃。
奶奶虽然对我好,但也不是百依百顺。有次逃学,我被父亲痛扁,她就破例没有拉也没劝,而是比我父亲火气还大,把我吓的不轻。还有就是骂人,那时候农村人讲话都粗,张口闭口难离脏话,我也学着说,被奶奶呵斥几回,再也不敢。现在想想,真好。
上中学了,住校了,一周才回来一次。每次周六回家的时候奶奶总是在等我,催促我洗澡换衣服,然后给我洗衣服。周日返校前,奶奶总会为我熬好一瓶咸菜,里面放了很多的香油。还有一包为我炒好的焦屑,那是用最好的面粉炒的,炒好还用筛子筛过。因为那焦屑很香很细腻,没有一个疙瘩。
上高中了,离家更远了,奶奶却病倒了,有人说是因为想我的缘故,因为说胡话的时候老喊我的名字。可在学校的我却一次都没能听到。
一次次的周末回家,奶奶一次比一次病重,但是看到我总是那样充满笑意。周日返校,我能带的有自己熬的咸菜,还有人家来看望她给她买的营养品。不要她就急。
最后一次看到奶奶,照例又是放假。老人家已经瘦成皮包骨了、已经被挪到地上睡了、已经不能说话了。她摸出藏在枕头里的一些钱,总共不过一二十块,那是她全部的私房,都给了我。我不要,她的手就一直伸着,眼睛就一直看着我。好多年后我才知道,老人临死前给孩子的钱叫钱根,有了根就能不断长大。
两天后,家人到学校找到我,说奶奶夜里走了,走之前还一直叫我的名字。我哭着说昨天怎么不叫我回去?回:你在上学呢,奶奶知道了会不愿意的。
……
又到清明,今年适逢农历闰月,老早传下来的风俗用弄些酒菜到坟头祭奠的,今年也不能例外。
在母亲、奶奶的坟头摆好祭品、倒上酒,纸钱燃起冉冉腾起烟灰,我的眼有些模糊。
我默默念叨:妈妈、奶奶,清明节是你们的节日,祝你们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