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虽然已经进入九零年代,但那时村庄还很穷,记得我上初中以前,很多家庭常常买不起油盐,更别谈肉类食物了。我家自然也不例外。小时候家里其实有喂猪、鸡的,可是舍不得自己吃,连鸡蛋都要攒了拿去集市上卖,好换得我和哥的学费和日常的油盐酱醋钱。那时候每餐桌上只有一个菜,都是妈妈种的各种蔬菜。偶尔有重要的客人来,妈妈去集市割回一斤猪肉,待客人走后,也要将碗里剩下的熟猪肉挑出来放到锅里烘干收起,留着招待下次来客,最后菜碗里只有一些蒜苗、辣椒、黄瓜丝之类的配菜,我和哥把饭拌进去,也吃得津津有味、满嘴肉香。可是就这样的机会,我们一年也碰不上十几回。
因为这样,我爱死了家乡的春耕时节。我想那时候的孩子,没有哪一个不爱的。那个时候田里到处是田螺,还有泥鳅和黄蟮,够我们吃上好几顿美味的 海鲜 。
捉泥鳅很难,得先在田里找到小小的洞,且要有识别泥鳅洞的能力。然后用一个手指插进去,从里面勾出一把泥,泥鳅就在里面。我是认不出泥鳅洞的,只要见着圆孔就把手插进去抓一把泥出来,运气好的时候抓出泥鳅来,那泥鳅却比鱼还滑,明明见着在手心了、抓紧了,不知怎么地,它却总能溜出我的手,钻入泥里一下没了踪影。哥哥们会抓些,一天也抓不到十来条。爸爸翻田时用锄头将整个田挖一片,看到泥鳅的机会多多了,而且也比我们会捉,但他为了赶时间,是不会每田都捉的,只有偶尔一时兴起或者趁时间还早捉些回来给我们解馋。所以吃到泥鳅的机会不多。
而黄蟮比泥鳅更难吃到,不仅因为难抓到,而且根本很少。记得有一年,我们家所有的田都翻完后,爸爸零星捉来的大大小小的黄蟮积在一起竟然有二十来条。那时候哥哥炒的菜已经很香了,他将锅里烧好油,准备像煎泥鳅一样先把黄蟮煎熟。等油烧滚,哥把从水里捞出来的黄蟮倒进去,锅里顿时一阵 噼噼啪啪 的声响,那些大的黄蟮瞬时一圈圈地蜷缩在锅里,像盘着身子的蛇一样,我和哥当场吓得不行,立即端起锅,将黄蟮全部倒进垃圾桶里,心还 扑通扑通 地跳个不停。好端端的一次黄蟮宴没吃到不说,现在我们看见黄蟮还心里发悚。
吃黄蟮只是个小插曲,泥鳅能吃到也不多,但田螺不一样。田螺从田里捡起来就行,而且繁殖特别快,被我们捡完的田里,过上两天再去,又可以见到很多大的田螺。捡田螺最好时机在清早。那时田螺大多浮出水面,而且还没有人下田,水很清,站在田埂上也可以看见遍布的田螺露出暗青的壳,似乎正等待我们将之收入囊中。我和哥提着水桶奔向还未插上秧的稻田, 扑通 下水捡起田螺来。因为已经被耕田机翻耕过,泥土松软,虽然水才没过泥,下去后仍能浸到我的小腿肚,有时踩入泥沼地,只见了上半身,我只好瞅住田螺,以扑的姿势向前挺进;已经插好秧的田,泥较硬些,下去后不会陷进去太深,但也要小心翼翼、沿着一垄一垄秧苗间的空隙前进才行,且不能下脚太重,不然秧苗会连根而起。哥哥把又沉又重的桶放在田埂上,我们把上衣下摆用一只手拢起来,另一只手捡田螺,在田垅间走一个来回回到田埂边,把胸前堆得高高的田螺放入桶里再继续 每次回家时,我和哥全身都是泥,抬着大半桶田螺,手里再捏一个大而滑的田螺,似乎已经闻到妈妈爆炒田螺的香味。
捡回来的田螺不能马上吃,妈妈说要用清水泡上几天,等它们将泥土释放出来,水干净了才行。我和哥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桶边将脏水倒掉换上干净的水,然后蹲下来,把手插进桶里,反复抓着一把一把的田螺,希望它们快点将身体里的泥吐完。过上四五天后,水终于不再混浊,妈妈将田螺倒进锅里用水煮熟,叫上我和哥一人拿一根缝衣针,先将田螺的盖子揭开,然后用针把露出的螺肉挑起来,截断尾部长长的螺屎便可以了。正是春天,大部分的田螺尾部还吊着很多小指尖大的螺仔,我和哥每次提着那一串螺仔都要叹息,想要是它们长大了,该有多少田螺吃呀。螺肉挑完,再用清水清洗几遍,才可以炒。这时候我和哥必定站在灶台边,等妈妈开炒。往往大半桶的田螺,挑出来的螺肉只有家里菜碗一平碗而已。妈妈每餐用菜勺尖碰一小摄螺肉下锅,加上切得细细碎碎的红辣椒和姜一块炒。螺肉少得可怜,出锅时只见一大碗红中夹杂点点黄、点点黑,不过因着妈妈的手艺,却也秀色可餐,吃起来更加香甜可口,而且一碗螺肉要吃上五六天才会完,那几天里,我们吃得喜笑颜开。
离开家几年,再没吃过家乡田里自捡的田螺。每当餐馆上一盘炒田螺,我便会想起童年捡田螺、吃田螺的时光来,更忍不住要向同行的人诉说那时对田螺的渴望和喜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