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雪,灯影如画。
几床盖头铺在炕上,炕上早已经睡熟了一个人儿。春节晚会还在电视上热闹的播着,炕沿放满了瓜子、花生等物事,炕上的人儿斜斜地倚在墙上,睡着,一吐一吸,呼吸平稳,睡得格外惬意。或许,每个人都有着这样的爱好,每逢下雨或者是下雪天,会格外喜欢钻在被窝里,尤其又是过年或者放假期间。云早早的就上到炕上躺着,磕着瓜子、看着电视,炕是热的、被是暖的,心也是闲的,要是再做一个好梦,感觉人生也就圆满了。
母亲进来了,春节晚会慢慢进入了尾声,看着睡着的云,将云拉着睡好,盖紧了被子,只留下被熏得通红的脸蛋儿在外面,又与父亲走了出去,拉上了门,独留一方无忧。
大学纷飞,鞭炮声也响个不停,不时地传来几声孩子的嬉笑玩闹,是啊,如此欢快的声音也就只有孩提时代才有。雪似乎下得更大了。母亲踩在父亲踩过的脚印上,雪发出 的委屈呜咽声,仿佛是与天地同悲。走进了另一间窑洞,昏暗的灯打在头顶,一张炕,几张桌子。父亲与母亲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抬头望着炕上的云的爷爷奶奶。奶奶包在盖头里,靠在窗子上,无神地望着。爷爷吸着烟锅子,嘴里的烟吐了又吞,吞了又吐,不时地叹着气。挪着身子,向前,爬在了炕沿边上,将烟锅子掸了一掸,又慢慢地退了回去,佝偻着腰背,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仿佛要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慢点吧,抽那么急干什么。”奶奶拍着爷爷的脊背。
“大,眼见着年已经过了,这一年又要开始了,我想今年我们出去打工去。”母亲坐在父亲的身边,看着爷爷。爷爷将头仰着,靠在身后的墙上,灯打在身上,头发已经剩不下几根,但却都白了。身体这几年也越见消瘦了。
门外的大学还在飘着,不时北风呼号,孩子的声音渐渐湮灭在黑夜中,好像一切都会渐渐归于混沌,弥漫着不一样的安静。夜晚的静谧该要怎样去形容,就像是被人掐住了生命的咽喉,你拼命地挣扎、呼喊,却依旧发不出声,无济于事;又像是鲁迅先生笔下的铁屋子,绝无窗户万难破毁而且闷声闷气,人们就待在这个铁屋子中,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随时都会窒息。向来睡眠好的云就在一片静寂出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被子,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下炕,穿靴,走出门去。
随着被踩下的模糊的脚印,走到了另一间的窑门口,伴着熹微的灯光,窗户中映着几个影子。正要打算推门走进去。
“大,你就同意吧,这几年就靠种地,你看咱们家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了,云考上了大学,更需要钱了。”
“这是……父亲的声音。”云在心里想到。借着门缝看进去,父亲弯下腰,把脸放在手心中,肩膀在微微地抖着,母亲坐在旁边,脸上愁苦的神色一览无余,低头看着父亲。脸上异样的憔悴与苍老,在他们的眼窝附近,岁月掘下了更深的皱纹与辛苦的痕迹。什么时候,他们竟这样苍老了呢?
“唉,要去就去吧,咱们家几辈子的农民了,能出一位大学生不容易啊。”目光又转向炕上的爷爷奶奶,这还是记忆中的爷爷奶奶吗?仿佛就在不久前爷爷用他的手推着我,用他的嘹亮粗犷的歌声推着我的灵魂,让我一直向前走,我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前几天刚回来时奶奶从我的手里接过大包小包,乐呵呵地摸着我的头发,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前走着……
云紧紧地咬着下唇,看着门那边的岁月无情。
爷爷从炕上下来,踩着布鞋,身体依旧高大,只是衣服在他的身上晃荡着,他走进了黑影深处,逐渐衣摆在来回的摆动着,一会儿,慢慢地从黑影里走出,灯光一点一点的沾染上脸、胳膊直至全身都出现在视线里,两颊凹陷,消瘦的下巴底下是深深的凹坑,走到了父亲的面前,将一沓用报纸包着的递到了父亲的手上。
“拿着吧,到外面可以用。”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母亲,在爷爷的面前,他们就像个孩子,眼睛里面的无助、畏惧,深深地印在我的眼眶中。父亲抬起了头,看着站着的爷爷,身后的的影子似钢铁一般的坚强。
“大,我不要,留下你们用吧,我们出去打工了就剩下你和妈两个了。”
“打工!”像一声炸弹一般在云的脑袋里炸开来。云转过身,跑了几步,背靠在墙上,看着铺了一层雪的院子,光秃秃的树枝,回想起几个月前院子里挤满了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春风满面的招呼着来的亲朋好友,祝贺着考上大学;想着她到了学校,整天睡觉、看电视、翘课,还交了个男朋友。记忆之河仿佛解冻了,一连串的画面从云的脑子里面显现,云慢慢地蹲下,小时候,爷爷抱着云,指着远处的大山,告诉她大山之外的事情,奶奶总会做着云爱吃的鸡蛋饼等着放学归来,父亲总是神采奕奕,在云的心中无所不能,而母亲,也一直吃苦耐劳,脸上带着笑,在云的心中异常的美……
突然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一惊,猛地站起来,边跑边抹着脸,蹬掉了鞋子,钻进了被窝中。听着父亲母亲站在院子里轻声地说着什么,一会儿,又轻轻的走进来,关上门,蹑手蹑脚的躺下。一股熟悉的气息袭来,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随后,便进入一片黑暗中。
听着旁边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的声音,云在捉不到一点光亮的夜里,一点一点的痛与悔似无声的雨重重地打在她的身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无限的远方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