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觉得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时间周而复始地运转,三百六十五天,他的头发长了短,短了长,就像同一天。
在城市里,每晚的月亮都有烟灰般俏丽的颜色,但人们从未仔细观察过,除了他。他的工作,是为月亮的柔软飞行描画淡淡的轨迹,只属于他的私密轨迹。他的工作并不能使他快乐。他在描画的时候,会无数次形而上地想把月亮绝妙的颜色变成一粒细小的种子,种在耳朵里,生根成林。当下雨天或者暴风雪,他可以专心描画,不听风雪声。他时常眨眨眼,低下头,弯着腰以整个身体,或者说是承载他整个人生的这个身体,抑住突然涌上来的悲伤。月光总是不经意地洒下悲伤,像一面面沾着露水的蛛网,一层又一层罩到他的脸上。在所有幻化成风的信仰中,他抓住的犹如救命稻草的,仅是他自身的苦痛。月光理解他的苦痛,她随着他的血液涌动流淌,沿着他的视线,将拥有信仰而变得扭曲却强大的一张张嘴脸塞进他的目光。他觉得那些嘴脸下的人生正从他们本体逐级剥离。
夜晚静谧,只有聒噪的昆虫发出了一点点不想出声的声音。不想出声的声音。别扭描述的背后你是否能体会这声音携带的压迫感。月光还在继续往他眸子里浇注。最后一个晚上的工作,马上他就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在某个匪夷所思形象下思考踱步,最终在这个形象下面定型。结束这一类似神隐的过程后,他就很难再思考关于以前的什么东西了。此时,他整个身体被源源不断倾泻的悲凉月光泡的发胀,苍白松弛的面部失去了轮廓,偶尔吹来的清风稍稍搅动一下他早已不受支配的表情。他的目光中闪烁着过去残破的人生,像一串串长满瘤节,还在疼痛的脐带。
其实没什么好悲伤的。他活了很长时间,他在永恒里酣畅入眠,每晚每晚。当他冰凉的指尖沾上银粉,稚拙生硬地描画月亮的轨迹时,他一次次地经历着永恒。他早就死了,在很年轻的时候,他觉得很高兴,他在天上又年轻又美丽,其他人不会如他这样年轻。而且转眼间,他就到了和自己重逢的时候。开始掌控故事的时候,他这样想,不知忧愁,挥霍掉生前的大片记忆。
他舔着从自己目光中掉落下来的悲伤,舔着舔着,就舔出一个大洞,月光见机赶紧上来打个补丁。他突然想起那些蔓延进他灵魂深处遗失的过往,粉嫩的朝气蓬勃。
这是之前的故事。在整个假期,突然陷入固执地完成一个涣散情节的状态。我总是一遍遍写一个悲伤的男人。他的女人被车撞死,他去捡她的鞋,没想到那只鞋还穿在脚上。这个瘦骨嶙峋的情节绑着我,似乎籍由一个单纯的故事还不够挥发它的影。它霸道地横生枝节,枝杈拖地,裹满泥垢,散发酸气。不管怎样,不久之后,它就会被很轻易地忘掉,氤氲在一个失败的、不能安慰任何人的新故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