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腊月里,我常常想起母亲的那只铜脚炉。
早些年,我家确有只铜脚炉,提襻拎放自如,盖子上有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小孔。别看那脚炉已开始氧化了,表面锈迹斑斑,极具沧桑感,却是非同寻常的脚炉――那是我母亲18岁出嫁时最值钱的嫁妆之一,所以母亲很自然地就把脚炉与自己的命运维系到了一起,视脚炉为自己生命的象征,爱若至宝,珍视有加。
在我用高亢嘹亮的呱呱啼哭声张扬地昭示世人之前,母亲已生五男三女,不堪承受的生活重荷,早已让父母断绝了再生的念头。但间隔不久,母亲意外地怀上了我。爽朗豁达的父亲咧着嘴笑呵呵地对母亲讲,有了就生下来呗。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母亲哪舍得将我弄掉,因而是父母的善良慈悲赋予了我生存的机遇。
我的贸然降临还真有些“生不逢时”,很快全国便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困难时期,许多婴儿嗷嗷待哺,不少成人饿得用树根、野草充饥,骨瘦如柴,有的猝然毙命。夏天还稍好些,进入寒冷的冬季,日子就更难过了,吃不饱肚子还只是一方面,更严峻的问题是缺棉衣穿,常挨冻,每每那时,母亲总是拿出她宝贝的脚炉,把灶膛里烧剩的木炭火用竹筷夹到脚炉里,哥哥姐姐们争相噘着嘴巴对炉内吹气,炭火慢慢燃旺了,偶尔还噼噼啪啪溅出几丝火星,霎时,脚炉变得亮丽起来,暖和起来,我们急不可耐地纷纷伸出冻得有些皲裂的小手,嘴里一边呵着气,取暖作乐,愉悦之状溢于言表。那时的我还很幼小,行动远比哥姐要迟缓得多,可当我也欲去烘手时,哥哥姐姐总会让位于我。
上学后,我最害怕的就是冬天做作业。空气是刺骨的,桌子是冰冷的,手被冻得瑟瑟发抖。每次母亲见我放学回家,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拿出储藏的木炭,用竹丝或表芯纸引燃,供我烘手御寒,而她自己却不顾天寒地冻在忙碌着纳鞋底、做衣服。
好景不长,我小学尚未毕业,史无前例的一场浩劫汹涌而至,可怜的那只脚炉,竟也被当作“封资修”的产物,让红卫兵给没收了,那只脚炉犹如一去不返的黄雀,杳无音讯,从此,我再度遭受了严寒的折磨。
母亲健在时,常絮絮叨叨念起她的那只铜脚炉,我们姊妹有时默笑,有时用眼神交流,接着用不屑的口吻宽慰她,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今时代不同了,都用暖风机或空调啦,即便当年不被抢走,也早就当废铜烂铁卖掉了。母亲沉默不语,又似乎若有所思。
时隔将近半个世纪的今天,当我坐在温暖的空调房里,笨拙地敲击键盘打下这几行文字时,情不自禁地追忆起母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