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都很恋眷故乡,虽然是在早年就离开了故乡,但是,不管漂流在何处,都在无时不刻地,思念着故乡“杭州”的西湖与亲人。思念着故乡的龙井泉水。思念着那流水拱桥,思念着那老屋街巷,思念着故乡的一丝一清、一草一木。
我常常听到他在讲述故乡的人情世故,讲述他孩儿时的雅文趣事,讲述他为生计劳作的艰辛,分享他讲述与亲友们团聚时的快乐时光。每当他兴致勃勃地讲起故乡的时候,视乎又精神了许多。尤其是在退休闲居后,他老人家的思乡情更加地浓郁了,故土的情谊难舍难分。每当隔上几年,他就都要回乡去省亲,每次我都要陪他去住上十天、八天。
我陪他回乡乘坐火车时,他总不让买卧铺车票,说在火车上他是睡不着觉的,每当火车驶过长江,他就会兴奋不已,不住地站立在座位的傍边,催着我快快收拾行装,还连续不断问:“已经过了那个车站”。
到了杭城,父亲与亲友们的每次见面、团聚都很开心,好像要把积攒多少年的话,见了面一次都要说完。临到返程时,他一定要请大家在酒楼聚一聚,难分难舍。每次都会讲:“大家见一面就少一面,能见上一面就多一面了”。
在杭城时,我们经常会从大东门步行到湖滨路上 ,一路上要穿过几条老街巷子。走一路,父亲就会讲这一路的市井风情 与街巷的变化,巷子旁边原来的老建筑了,街上原来有家菜馆,当年很有名气了。一位亲戚就住在这条街巷不远的院落里了,曾在这条路上的店铺里学过生意了。在那条街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大事件了等等、等等。我真佩服他老人家,记得真够清楚。
一日,父亲带我去一家菜馆吃午餐,点了一道菜,堂倌连声道:“没有,没有,也没有听说过的”。父亲说:“这道菜可是你们菜馆的招牌菜呀,我过去曾来光顾的”。堂倌忙喊来大厨,大厨连道歉意:“这道菜,我学徒时曾见到师傅做过,后来没有传下来,菜馆已经多年没有做了”,父亲连声:“可惜,可惜呀”。
走在湖滨路上,那可是真正是回到了父亲的老家,看着那碧水荡漾的西子湖水,父亲兴致傲然,不由地抬着手中的拐杖,:“这边是雷峰塔,再过去就是南屏寺,对面山上的塔是保淑塔,朝那个方向过去就是灵隐寺了。三潭印月在湖心的那边,岳庙应该是朝这边走,湖面上的这条路是苏提,那一条是白提。九曲十八涧是在对面的后山里了”诺诺。
父亲对故乡的山山水水是那么的熟悉,对西子湖畔的一草一木是那么的深情。每次回乡都要围着西湖岸边走来转去,从不觉得疲倦。也总是要,津津乐道地讲述西湖十景的典故与传说。白娘子为何被法海压在雷峰塔下,雷峰塔又如何倒毁白娘子逃了出去 。南屏寺是怎么样盖起来的,济公和尚与神木匠斗智斗法的故事。西湖上的断桥,为何桥是不断的了?孤山放鹤与柳浪闻莺的传说,三潭印月典故的来由,灵隐寺的香火,钱塘江的大潮等等、等等。
父亲还一定要去楼外楼、天外天去吃一餐饭。还要去“虎跑”喝一次虎跑泉水泡的龙井茶。他说:“这不仅仅是去吃一餐饭,喝一次茶,而是一次难忘回忆和留下珍贵的记忆”。
用虎跑泉水冲泡的龙井茶,茶叶徐徐舒展,茶汤清澈,茶香四溢,更加增添了杭城的湖光山色之美。 随父亲去虎跑泉饮茶,父亲刚刚坐下,我都要跑到虎跑泉池的边沿,把几个早已经准备好的钢 分分钱,一个一个地投掷到泉水中。如能有几个漂浮在水面上的话,那可是很开心的事,就会高兴地马上向父亲报喜。看到茶水沏好,我就会趴在桌子的旁边,观看茶碗的边沿上,沏满的茶水会微微高出茶碗,却不会流出来。父亲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饮着茶水,不知茶水有多好的味道。茶过三巡,他的兴致会更高,话意会更浓。不由地打开话匣子,有生有色地讲起了虎跑水龙井茶的传说。
父亲九十多岁时,年事已高,身体还算硬棒,就是腿上行走已经不方便了,手里总是拿着一根拐杖,缓慢而行。 有段时间,父亲的精神不爽,总是反复叨叨:“现在腿不行了,走路不方便了”。起初,我们并没有在意,时间一长,便揣摩出了父亲的心思,想再回一次故乡,能与亲人团聚。 我问:“父亲,您是不是想回杭州了”,父亲道:“我的腿不好走路了”我说:“我的腿可好走路呀”,“只要你想去,我就背着你去了”父亲没有回声,笑了。
请好假,买好车票。家兄,家姐知道后,都不愿意。但看到父亲很是开心,也再没吱声。我左手提着行李袋,蹲下来,脊背靠向父亲,右手轻轻一下,就把父亲背了起来。我感觉到父亲很轻很轻,感觉没有什么重量了,只觉得硬硬的骨架顶在我的后背上,手上摸到父亲后腰上有一层干吧干吧的皮肤,我心里一阵酸楚,父亲老了,一生辛劳把我们一家子女养育成人的父亲已经老了。
背着老父亲走出家门,四邻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老人家这么大的年纪,出那么远的门,能行吗?”我一边走一边大声回答:“没事,没事,这是和亲儿子一起出门的”。、
背着父亲上了公交车,到了火车站,上了车厢,找到了座位。一路上周围的人都看看我们。父亲再没有说什么,我也没话说了。火车启动了,驶向父亲梦回多次的故乡--杭州,踏上了父亲人生中最后的一次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