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十分想写信,想提起钢笔像从前一样在信纸上倾吐一番心语,然后步行到邮局寄给远方的朋友。搁笔细想,如今一通电话通达四方,一封电子邮件瞬间远涉山水,一条短信或微信顿时飞渡天涯。写信变得多余而落后,还散发着迂腐、顽固的味道。朋友若是收到我写的信,必定会十分惊诧,还以为我患了严重精神病。掐指算算,我已经十多年没有写过书信了,这些年来我也从未收到过谁的来信。书信,在我们的生活里存在了千百年,曾经令我们朝夕期待,让我们日夜细读,让我们彼此遥望对方的世界。电脑与手机成为我们的新宠之后,书信悄悄地远离了我们,在我们的记忆中也日益模糊。
小的时候我总以为书信是一件奇妙而诡异的玩具。那时候邮递员常常骑着自行车到故乡的小学。他从绿色的邮袋里取出一摞厚厚的报纸和书信递给老师。上课前老师左腋夹着课本,两手捧着书信来到教室。他瞥着信封说:“张家宝,这是从北京来的书信,给你爸爸的,你捎回家;这封是王勤业的。二攀,你家离他家最近,放学后顺路给他送过去;石泰山,就是小卖铺的西邻,谁家离他家最近……”那一封封贴着邮票、盖着红戳的书信分发给了我们。我们成了小信使,放学后把它们送到收信人家中。我的邻居瘦婆婆的儿子在广州工作。她儿子的来信大都是我从学校给她带回去的。瘦婆婆目不识丁,坐在木凳上两眼充满期盼让我读信。我撕开信封,逐字逐句地念着,当读到“我一切都好,比之前吃胖了五斤……”的时候她的脸庞上流露出喜悦的神色。有一次,当我读到“我上星期得了阑尾炎,已经动了手术……”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声,颦眉蹙额,满脸罩着阴惨的愁云,嘴里念叨着:“这孩子怎么会得阑尾炎呢,也不知道疼不疼。”我继续读着“做过手术之后,我煮了一锅鸡汤,每天都吃两个鸡蛋,现在身体好了。你别为我担心。”她听后眉头的皱纹渐渐舒展。我望着她变化的神情心想这一封封书信也是一件件玩具,令人欣喜,也令人忧愁,牵动着人的喜怒哀乐。
上了初中之后书信在我心中成了一颗美丽的种子。那时候我十三四岁,爱学习爱读书也爱作文。我喜欢把自己的作文工工整整地誊写在信纸上之后装进信封向报刊杂志投稿。邮局在乡镇的街道上,离我们学校有八九里路。放学后我背着书包蹬着自行车到邮局去,花一块钱买一枚邮票贴在信封上,然后将投稿信塞进绿光锃亮的邮筒里。不久,我在报纸或杂志的豆腐块里读到自己的作文,这个时候总觉得自己离文学的殿堂越来越近,自己的作家梦也越来越清晰。从那时起,我就以为自己写的东西有人读是一份安慰,被人读是一种快乐,被人读懂是终极幸福。每当想起我将投稿的书信投进邮筒的场景,总感觉那个刹那像一粒种子播撒到了我的心田,心血点点滴滴地滋润着,种子便渐渐地萌芽、抽叶、成长,最终绽放出梦想的小花儿。
静坐着追忆我最近写的一封书信,发现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那封书信是我写给同学伟东的。伟东和我是小学同学,我们在学校形影不离。后来我们一起上了初中,尽管没分到一个班级,却在同一个寝室。我们的关系亲如手足。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辍学了,到上海跟着哥哥学习维修汽车。他离开学校的那天我送他到校门口,望着他瘦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方黯然落泪。他到上海的第一周给我写来了一份信,说上海很大,很漂亮,也很繁华热闹。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们的书信往来越来越少。有一次他来信说他和哥哥将要搬家到新疆乌鲁木齐去。从那儿以后,我再没有收到过他的来信。我也曾给他去过两封书信,但是都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在匆匆远去的时光里,一些人会和我们渐行渐远,一些事情会被我们淡忘。我们会失去一些朋友,又会遇见一些人。那些曾经寄托了我们亲情与友谊的书信、那些承载了我们的光荣与梦想的书信却像一座座纪念碑似的镌满了碑文,屹立在我们走过的人生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