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散文)
作者:兵心
一个深秋的早晨,羞答答地红日穿透天际的薄雾从都市的楼缝间露出了头,像一个害羞的新娘。脸上遮挡的那层面纱,经不住一阵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声,终于露出来一缕灿然的真容,父亲说:“你看今天的太阳多好,真是个搬家的好日子。”
说是搬家,其实就是用家里的几辆小轿车把衣服拉过来。因为新房内的所有家具电器等生活用品都是新的,所以,也就用不着动用搬家公司什么事了。
老父亲快九十岁了,腿脚也不太方便,我只好用轮椅推他上楼。在电梯里,两眼紧盯着那排不断闪烁的按健,看得出他内心的好奇于惊异。“到了!”“这么快!”在父子俩人愉悦的对话中,不知不觉来到了新房的门口。第一个踏入新房门的当然是老父亲。
父亲惊奇的目光,从电梯中又延伸进宽敞华丽的客厅和窗明几净古朴典雅的卧室里。只见他手持拐杖,缓步从客厅走向卧室,继而又对餐厅,厨房,卫生间,家具,电器等设施进行着一一的审视,像是一位“老掌柜”在检阅着他儿子的胜利成果。他在不住点头的同时,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好!不错!混的比你老子强!”
嘴里赞叹的絮叨声并未打断他去各个房间审视的脚步。当走进他住的主卧室后,先伸手摸了一把床上已铺好的松软舒适的蚕丝被,难言的笑容早已挂在了他那张藏满故事的脸上。我本想去扶他一把,他轻轻的推开我独自径直向落地的飘窗走去。立足窗前,凌空远望,高低错落有致的一幢幢楼房尽收眼前,不免让人看得眼花缭乱。隔着玻璃窗向楼下看去,公园式的庭院内枝繁叶茂,绿意葱葱。小桥流水从楼前绕弯而过,顽皮好动的孩子是在玩弄已干枯的荷叶呢?还是在戏耍荷下的小鱼儿呢?因居高临下详情不得而知。只是远远传来的孩子们欢欣的笑声,让人听后顿觉是那样的温馨。看着看着,父亲和正在戏水的孩子一样也发自内心的笑了。
书房的面积不算大,进门左首西墙边是一张单人床,靠窗一角的墙边是个不算很大的书架,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是我和小孙女的私有财产。窗下一个硕大特制的书桌上可以同时坐开两个人,为了互不影响,我和小孙女进行了“楚河分界”的玻璃隔断,她做她的作业,我写我的文章。说实话,有时候打字拼音不会的我还可以随时向她请教。可惜呀!这种爷孙同桌互帮互助学习的机会太少了。因平时和儿子不住在一起,只有星期天和节假日才有团聚之乐。“这几个字还有这几幅画挂这里不错吗?”我扶老父亲在床边坐下,手指东墙上的字和画给父亲解释着:“诗韵人生”这四个字,是上海的一个书法家给我写的。接着,我又自豪的补充一句,这位书法家叫张家顺,他曾经是我的兵。我又顺手分别指了下四个条幅,对父亲说:“这四幅画是梅,兰,竹,菊------”
“累了吧?咱们到客厅休息一下。”老父亲临离开书房吋,嘴里还不住的喃喃地说:“你看,窗户外边那山上的树长的绿油油地真好看!”
一杯龙井茶的清香,在客厅里飘渺成新家的温馨。父亲端起杯来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会心的说到:“真香!”他一边慢吞吞地品着茶,一边回头细心瞅着沙发背景墙上的一幅大约有一米见方的大字,他突然猛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话:这个字我认识,是“家”!
父亲一辈子没有进过学校门,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为啥对这个“家”字却情有独钟,耿耿于怀呢?难道------
一时不明父亲心绪的我,还在沾沾自喜地给他解释。:这个用楷书大写的“家”字,卫是我战友张家顺书法家送我的乔迁贺喜,两边的对联是我自己题的,上联是“莫道寒舍清贫地”,下联是“家合胜过万斗金”。“你在这里给老爹显摆啥,也不帮我打把手搬东西。”爱人以讽刺的口吻笑着对我说。笑声,是今天因乔迁之喜洋溢在一家人脸上的唯美特色。
当我回过神来转脸看父亲的时候,只见他端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脸色也略显有些深沉。“今天是咱家高兴的日子,你怎么了?”我有点儿心神不安的问父亲。“没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连做梦也没想到,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父亲略为停顿了一回儿,又对我语重心长地讲述起他关于“家”的辛酸住事。
父亲说:从他记事起,他的爷爷有兄弟三人,他父亲那辈时有老兄弟五人,到了他这一辈已有兄弟九人,加上老人,姐妹和孩子们共有四五拾口人。略大一个家祖,都拥挤在一条很狭窄不到百米长的小胡同里(村上人都称其为王家胡同)。土坯墙草屋顶,低头进门,抬头碰房梁。外面下大雨,屋内盆接水。冬天似冰窖,夏天闷热潮就是一家世世代代赖以求生存的家。
父亲说:他有生以来就高高兴兴地亲手搬过一次家。在一九四七年的秋天。那年,家乡解放了,斗倒了村上叫刘怀君的大地主后,土改工作队的同志考虑咱家是烈属,分了地主家的一套四合院给咱家。可惜呀!你那因参加八路军抗战打鬼子而牺牲的爷爷没有等到哪一天。父亲说:与他的老一辈们相比,当年能住上遮风挡雨的四合院他已是幸运的,满足的。说到这些话题时,父亲的脸上自然流露岀来的那一种对新社会,对共产党和救星毛主席的感恩之情,我想,他们那一辈亲身经历过的人可能更别有一番滋味吧!
我出生在那座四合院里,童年的天真也留在了那座四合院里。随着三十年后父亲几乎用尽毕生的心血,将老旧的四合院重新翻盖成我的婚房,从那时起,好像一切都变了。四合院没有了,墙角边遗留着岁月印痕的老青苔也不见了,从小疼我爱我的奶奶没了,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的妈妈也走了------家,变成了让我既伤心又留恋的梦中港湾。
乡情与亲情交织成一曲苦涩的恋歌。正是这曲恋歌,时时鞭策着我二十多来从军的毅力和奋力拼搏的进取心。为了一名军人的使命担当,我用一颗尽忠痴情的兵心去告慰母亲的亡灵。为了父亲的微笑,为了妻儿的安居乐业,我以为人之夫(父)的责任担当为妻儿老小,一次次的搭建起温馨的家。
父亲慢慢的在品味着杯中的香茗,没有说话,我想他肯定也在心里回味咀嚼着什么。孩子们为了争夺电视机的遥控器围着茶几转来转去,吵闹声早已盖过了电视机的声音。爱人和闺女儿媳妇从楼下一趟趟的往房间搬运着东西,大包小箱的堆满了一地。小孩的三姨正在细心的将各类衣服分门别类的往衣柜里挂,整个新家里里外外显得的好不热闹。此情此景,又勾起了我在部队时多次搬家的往事。
我记得在连队刚当指导员的那回,也是一个深秋的上午。连队司务长刚买回来一车过冬的白菜和大萝卜。刚来部队探亲的爱人,带着正学着走路的儿子到连队帮战土们拆洗被褥。正在卸车的炊事班战士小李随手递给了儿子一个萝卜,只见儿子抱着那个红红的萝卜绕过卸车的人群,一路笑着蹒跚地走到了正在洗被褥的爱人面前。“小宝会走路了!”爱人顾不的擦手,用湿漉漉的双手一把抱起了儿子。爱人高兴的笑了,我和战士们也都笑了。
“指导员,一排二车长张明亮的父母亲来了。”“到训练场通知张车长回来。另外,告诉炊事班王班长中午加两个菜。”文书小李接受任务后转身要走。“等等,晚上还要把两位老人家的住宿-----”这句安排住宿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收回了想要说的话。接着跟文书小李说:“快去吧,住宿的事我来安排。”文书小李一溜烟似的向训练场跑去。
我心里十分清楚连队临时来队宿舍的情况,仅剩的一间宿舍刚被我和爱人住上,说实话被窝儿还没捂热呢。先在连队会议室热情安排好来自湖北大山里土家族少数民族的两位老人后,急忙招呼爱人来到办公室。爱人知道事情的原由后说了一句话,让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觉得暖烘烘的。只见她一手抱着孩子,用湿漉漉的手擦拭着脸上的汗水笑眯眯地对我说:“一切都听你的,只要我和孩子能跟你在一起,不管住那里哪里就是家。”从那天晚上开始,在我办公室的单人床上临时加了块铺板,只到一个月后爱人离队我再没有搬回那间专门的宿舍。因为,二排长刚结婚的爱人也来队探亲了。我现在还清楚记得,张明亮的父母从部队回家后找人给我写了封信,“感谢指导员腾出房子让我们住。能亲眼看到在部队这个大家庭里,你们官兵之间就像亲兄弟,把孩子交给你们我们放心了------”
流血流汗甚至于牺牲奉献那都是一个军人的天职所在,无怨无悔此生无憾。为了肩头上的使命担当,我们亏欠父母,妻儿的情感帐太多太多。军人也懂爱,军人也有情。遥月思故里,泪盈话无声。每当唱响军旅歌曲“十五的月亮”“说句心里话”的时候,只有军人和军人的妻子们才能感悟出那份酸甜苦辣的真谛。为了这份真情和无私而酸楚的军恋,为了那份短暂且弥足珍贵的团圆小聚,他(她)们个个像候鸟般不辞辛劳,拖儿带女,大包小箱的往返穿行于值得一生守候和爱恋的地方---“家”。
家,不在于大小,也不在于贫富,只要有温暖有爱恋就好。在那个临时简陋的家里,那怕只有一张床,两副碗筷,只要爱恋的双方能够相拥双栖,面面相觑,互诉衷肠,以解相思之苦足以。这样候鸟迁徙式的军恋,已经算不清为铁路,公路上奉献了多少钱,这样临时搭建起的那个叫“家”的爱巢,已记不明曾经住过多少个地方,更说不清临时搬过几次家。只记得八十年代初,一家老小随军后才算是有了一个享有独门独院的家。在那个年代,老少团圆并能住上这样一个有电话和水电暖齐全的家,与部队基层的战友们相比较的话,已经算是“鹤立鸡群”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礼记大学》里很有哲理的一句话。我虽无治国平天下之志,但存齐家之念也应无过。身为一个肩负着承上有老,启下有小的男子汉,理应挑起齐家筑巢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的担当。一九九五年,我离开了曾让我用挥洒青春而建功立业的部队大家庭。脱下戎装还是兵,军魂永驻心从容。商海何俱风与浪,智谋化作十万兵。排兵布阵谋经营,谁人敢欺傻大兵。招商引资显身手,合理合法名利丰。在那个改革开放的春天里,我作为一个幸运儿,在改革开放的东南沿海城市厦门,作为外办机构负责人为政府招商引资。真是功夫不付有心人,通过几年的辛勤努力,到2003年杒,先后为政府从东南亚港澳台等地引进项目十几个,到位资金上百亿。为此,既得到了政府的表彰,同时,也光明正大地拿到了政府几十万元的高额税后奖金。就是哪一年的五月,我从部队大院内搬进了在房产证上写着我名字属于自己的房子。在远离故乡千里外的大都市里,为了圆一个属于自己家的梦,我为之奋斗了快三十年啊!我记得,搬家的哪一天,我哭了。
看着只顾喝茶低头不语的老父亲,由心而生的关于“家”的思绪又向我阵阵袭来,那种莫此为甚的感觉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儿似的。我不免扪心自问,我的祖辈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哪片土地上苦苦挣扎了一辈又一辈,为啥仍旧穿的是破衣烂衫?吃的粗茶淡饭?连个能遮风挡雨的“窝”都那么难以维系呢?难道说他们不能吃苦耐劳,不能齐家理财吗?想到这些莫名其妙的天问,我不免心如血涌,继而又暗暗自责起来。我的祖辈们为了生存,离开生他养他的故乡,一路讨荒要饭飘零到此,能在上无片瓦下无立足之地人生地不熟的它乡扎根立命繁衍生息容易吗!难以割舍得血肉亲情警示我,没有他们我从哪里来?俗话说,狗不闲家贫,子不闲母丑。他们没有留下一个像样子的“家”怎么能怪他们呢!要怪,也只能怪哪个黑暗不公三座大山挡道人吃人的旧社会。要怪,也只能痛惜他们沒有赶上像我们这样的好时代呀!我相信,我从未见过面的爷爷,看到他孙儿能承启他未尽的为国尽忠心愿,能齐家延续香火鼎盛,他定会含笑九泉!
忆往昔,哪个深埋着淡淡忧伤的“家”,已经变成永不复还的淡淡回忆。该放下的就让它驻留心底吧!木然间,凭窗居高远眺,顿开茅塞,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片地,但却今非昔比换了人间。在部队服役其间三番五次的搬家不算,自2003年至今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内,我已经两次搬家,按亲朋好友们的说法,叫乔迁新居!实话说,我并非比我的祖父辈们强,而是在党领导下的这个崭新社会,让国家强起来,让人民富起来的民族复兴梦赋予我的权利!我为有幸于这个时代而满足,而自豪,而仰天长笑!
“爸,不好意思,店里工作太忙了,来晚了!”儿子一边给他爷爷倒水,一边歉意的说。“店里的生意好吗?”儿子接过我的话茬眉开眼笑地对我和父亲娓娓道来:“现在的政策真好,我在南区又开了一家连锁店,算下来已是第六家。”儿子喝了口水,略为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讲:“我刚在市里签订了一套三居室的新房。”“那个地段可贵呀!要花多少线?”我既惊喜又诧异的反问儿子。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十分淡然的回答说:“大约二百万左右吧,我已经预付了首款八十万,明年这时候上房------”父亲听后已忘记了龙井茶的馨香,早已笑的合不拢嘴。我知道儿子这些年靠党的鼓励富民的好政策赚了点钱,却没想到他出手那么大方呀!我暗自在心里套用了父亲说我的那句口头禅:“好小子,你干的比老子强!”
客厅里报时的时钟刚划过十点的刻度,忽听楼下又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地鞭炮声。不一回,门外就传来了战友们乔迁新居的喧闹声。只见大红的公鸡在咯咯的叫,大红的鲤鱼在欢蹦乱跳,用大红纸包着的年糕啊,还在冒着热气呢!我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他们这些曾在一条战壕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战友好兄弟,是诚挚地祈福我们家今后的日子过的大吉大利,年年有余,步步登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