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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碎语

  • 作者: 素馨
  • 来源: 励志故事
  • 发表于2017-05-25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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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前记】

    前几日的一个晚上,已是十点多,蛙哥突然发来消息,问我有没有写端午的文章,他们搞的一个征文比赛截稿时间为当晚十二点,还差稿子。

    蛙哥是个热心人,本来他发话,我当该积极回应的。无奈搜索记忆,和自己所有的稿子,都没有找到与端午能够靠上边的。就是赶稿,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就我那点文思,也到不了涌泉的高度,只好抱愧地跟他说“对不起”。

    此后几日,也想着拼凑一篇关于端午的文字出来,终是不得。

    及至刚刚过了端午节,艾草的清苦香味还没有完全散去,各种口味的粽子也还没从餐桌上撤走,突然心生了写端午的欲望。

    就有了这个碎语。

    【艾草香】

    民谚说:“清明插柳,端午插艾。”

    我是土生土长的秭归人,合了端午由来中最具影响力的那个,按理,我对端午该是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在老家,我们称“端午”为“端阳”,而且,有“农历五月初五头端阳,五月十五二端阳,五月二十五末端阳”“三个端阳”之说。其中“二端阳”又称“大端阳”,反倒更隆重些。

    其实,按我的记忆,把“端阳”看得很重的,是老归州那一带,也就是屈大夫出生地绵延的那一方。他们祭江,吟《招魂曲》游江,再才行龙舟竞渡;他们煮咸鸭蛋,包咸的、甜的粽子,唱“有棱有角,有心有肝,一身洁白,半世熬煎”的《粽子歌》;他们做卫生,大门前挂艾叶、菖蒲,喝、洒雄黄酒,借此驱邪却鬼;他们有的还举行诗社活动,大吟“骚体诗”,传承楚风。

    我就听过由当地儿童唱的关于端阳的歌谣:“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端阳,那儿端阳,处处都端阳。”

    我的老家,不在江北的归州,而在长江以南的深山里。我们从不包粽子,山里也没有鸭蛋,但过端阳是一定要吃蛋的,都用鸡蛋代替,前提当然是包产到户之后,家里能养鸡能有蛋才行。三个端阳,即便家里境况再不好,大人们也会想方设法地做点好吃的,觉着不能亏待了节日,也不能亏待了孩子。

    不过,我的记忆中,对端阳挂的艾草印象最深。

    艾草,我们那儿叫“艾蒿”,漫山遍野都是。碰到长到田坎上,甚至是薄田里的,人们会毫不留情地用镰刀割掉,扔到猪圈里沤成肥料。小孩子放牛,把牛往山上一赶,就喜欢找有艾蒿的地方歇脚、玩耍,因为那儿蚊虫少。夏夜里,大人们习惯把早先准备好的干艾蒿揪一些叶子下来,在墙角点燃,让袅袅青烟熏满屋子,驱赶走吸人血的蚊子。哪个小孩身上长了疮,大人们就出去采一些新鲜的艾蒿叶子回来,大铁锅里加水熬成墨绿的汁,再倒到大木桶里,让孩子进去泡着,连着泡个几日,疮就自愈了;也有用干艾蒿的,只不过熬的时间长些,泡的次数也相对多一些。如若天热,或是小孩子玩闹碰到了,鼻子流血不止,大人随手揪一把湿的艾蒿叶,或是取干艾绒,在手心里揉搓成捻子,塞到流血的鼻孔,一会儿功夫就能止住血。还有养了土蜂的人家,会在秋里扎一把干艾蒿,点燃熏蜂桶,完成割蜜的过程。

    到了头端阳前几天,我们就急不可耐地割一小捆长得最好的艾蒿回来,找一根红色的绳子或是布条,把它们捆扎起来,打个活结,倒挂在大门门柱的钉子上。如若旧年里已经枯萎的那束还在,就取下来,换上新鲜的这捆。至于菖蒲,倒是极少挂。

    挂在大门上的艾蒿,初是鲜活的,透着浓郁的清苦味儿,像脾气冲的年轻人,靠近了呛鼻。随着日晒风吹,岁月的洗礼,它慢慢萎缩、干枯,气味儿仍清苦,却变得温和,敦厚,恰如人到中年。

    三个端阳过后,一个月的时间就消逝没影了。只有艾蒿还坚守在大门上,坚守在时光的河里。人们也许已忘了它,直至某个时日,揪它来止血,治疮,驱蚊……或是,在另一个端阳到来时,舍旧换新,靠它来寄托避邪祛魔的美好愿望。

    后来求学,工作,结婚,生子,离老家越来越远,离原野上的艾蒿也越来越远。每逢端午,街上也有不少人应景,兜售一小扎一小扎的艾草,还有绿剑似的菖蒲。喜欢被那清苦味儿包裹,边走边嗅,嗅着嗅着,清苦的童年,就跃出来了。却从不曾买一束艾草,也不买菖蒲,端午节里,门前什么也不悬挂。

    平日里,只有在去做卵巢保养时,才能在艾灸棒的缕缕青烟里,嗅到熟悉的久违了的艾香,依然清苦,由鼻冲进气管,继而肺腑,心跟着氤氲一片清苦。

    不管是旧年的,还是新春的;也不管是野外的,还是走上市场的,艾草的香都一如既往地,清苦着,弥漫着,悠长着。可以让人的眼和心,生发潮湿。

    花开花落间,艾草由清新,走向枯萎。我由童真,走向中年。

    只有那份清苦,倒是永久不变地活着。

    【在病中】

    不用算,自己的人生已经过去了一半,甚至是大半。那么,百多个端阳也就那样过去了。

    唯独觉着今年的端阳不同。这个不同,先只是一种感觉,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及至明晰,是因为父亲。

    父亲农历五月初六生日。我们这里兴生日头一天做寿,当日才为“正生”,如此,父亲的“寿”就在头端阳。我们都不好热闹,这么多年来,父亲的生日一直也就是一家人聚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说说话,偶尔玩玩纸牌。

    今年也是如此。按道理,没有不同。

    父亲的一句问话,让我寻到了不同在哪里。父亲问我:“你那个药吃了觉得怎么样?我和你妈吃了都觉得效果还好。”

    听了,心里有些难过,酸楚。父亲如此问我,如此操心挂念,这几个月来,我已经记不起到底有多少回了。而这一切,只因我在病中。

    二月初,去张家界游玩,膝盖的旧伤复发。时值春节,没有多理。春节后,去医院做理疗。理疗过后一周,突然出现右侧大腿根部疼痛,上下楼尤甚。起初没在意,疼痛却越来越重,都影响到了行走,才决定去医院检查。

    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三月五号。一个人去医院拍了片。拿到结果的刹那,一向不爱流泪、坚强自立的我,眼泪瞬间就滚了出来,怕来往的人注意,赶紧强忍着。肩上似压着一块重物,胸口堵得慌,拖着步子出影像楼,往门诊楼挪。报告单上,写着“股骨头坏死可能”。虽说只是可能,却如一记炸雷,生生地击中了我。我终是没有忍住,给先生打去电话,艰难地张嘴挤出结果告诉他,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好不容易挪到门诊骨科医生诊断室,人家疑惑地看片,说了一句:“这么年轻,竟然股骨头坏死?”又在我心上加了一刀。我只能等着排队做核磁共振进一步确认。

    核磁预约检查时间是晚上。我先回妹妹家吃午饭。父亲一打开门,就急着问我检查结果。瞒他也瞒不住,我尽量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有点问题,但拍片不准确,要晚上做了核磁共振才知道。父亲没有多问,只说晚上不安全,要陪我去医院。但我明显察觉到他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脸色猛然暗淡了下来,人也变得沉默。

    后来的结果证实,不是股骨头坏死,但双侧髋关节积液,医生说是髋关节滑膜炎。

    父亲松了口气。可没过多久,他的心又提起来了,因为我按医生交待的,药都吃完了,病却没有丝毫好转。那些天,他常坐在电脑前,一边搜治疗方法,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然后告诉我有什么好的治疗措施,还有嘱咐我一定要静养,末了,又非常委婉地说:“我看你最好少熬夜,少看书,少写东西。坐多了,不好。”

    为了保证我静养,不跑来跑去接送儿子,他让儿子那段时间就在妹妹家住,每天由他操心检查作业,督促学习。我在网上请老中医开的中药,也是他拿了方子去药店抓药,熬好了,又给我送来。一见我的面,就问我好些没有,又建议是不是到恩施去找那个给他看过腰椎病的老中医看看。

    不送药的日子,他三天两头地打电话,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话:“你腿疼好些没有?”“你中药吃完没有?”“你要不要到别处去看看?”甚至,他会突然上门来,问上这几句话后,又走上半个小时,回家。

    中药吃了十多副,见效甚微。父亲借着回老家县城赶人情的机会,找到了县里非常有名的一个骨科医生,问到了一种膏药。膏药要到武汉厂家买。父亲巴巴地跟我说起,我当时已经心灰意冷,况且生产那膏药的是一家在电视上打了很多广告的医院,我从心底里排斥,所以我没有顾及他的感受,有些生硬地拒绝了。父亲很生气,说:“不管怎样,都该试一试!你妹夫就在武汉出差,我要他带回来,方便得很。钱,我来出!”其实,我并不是怕出钱,可没法跟他解释,也没法让他明白我的心境,我便以吃中药不方便出门为借口,完全窝在了家里,再不去妹妹家跟他打照面。就是接他的电话,也是三言两语,就期待结束通话。

    父亲到底是把膏药给买回来了,而且买回来当天就赶着给我送到了家里。差不多隔一天,就要打电话问我用了没有,感觉如何。其间还来家几次,仔细询问,反复交待,就像我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

    用了一段时日后,天热,加上过敏,而且也没见什么效果,我实在忍不住了,便停了药。某天,有事去妹妹家,才知道父亲也在贴那膏药。他有腰椎病不假,膏药的适应症里也确实有这项,只是只有我清楚,他是在亲身试药,试药的效果,试药过敏的程度。他想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的方法是有效的;他更想用实际行动,陪着自己的女儿受苦。他的腰部起了一大片红疹子,皮肤粗糙得很,可他还是兴奋地跟我说:“这药是可能导致过敏,人家厂家也说了,我中间停了几天,再贴,就不过敏了。感觉还挺好的,有效果。”听了他的话,心里更加难受,想哭,却哭不出来,也不能哭。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再伤他的心,我只好又贴起来,直至再次受不了。

    这样过了三个多月,病没有任何好转。学医出身的自己,更知道这种病非常难治疗,而且即便是治疗好了,也容易复发。绝望之余,索性不治疗了,背着相机,也不管疼,不管走路姿势的不雅,跑出去拍花拍草,用美来麻醉自己。

    就在前几天,父亲又带来了好消息。原来他多方咨询打听,又找到了一种进口药。这药,据说对关节、骨骼疾病效果极好。他腰椎不好,母亲颈椎不好,又有膝关节炎症,他索性货比几家,跑了很远买回来一大堆那药,跟母亲一起陪我吃起来。端阳节去给他过生日,他还跟我说:“那药的确不错,我跟你妈吃了都明显感觉好多了。你一定要坚持吃,按上面的量吃。”又再次劝说:“你要少坐,多躺。趁年轻就把病看好。身体是自己的,比什么都重要。”

    无法面对他那期待的眼神,而嘴拙的我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唯有老老实实地吃药,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耗费时光,又老老实实地祈求上苍,保佑自己早日康复,不再让年迈的父亲操不完的心。

    而在病中的这几个月,对于人情世故和世间黑白冷暖,对于人生的苦短和幸福的真谛,有了诸多体验和感悟。因了这些体验和感悟,也因了父亲那无法逃避的沉甸甸的爱,今年这个端午,倒显得与众不同,有些许值得纪念的意味。

    【快乐碎语】

    出去,回来,都能看到人家门上挂着的艾草和菖蒲。

    回来,出去,都能闻到楼道里弥漫的艾草的清苦气息。

    思绪,在清苦里,便成了脱了缰的马。

    仿佛看到《狼图腾》里,人们燃着艾蒿给羊群熏走蚊子,陈阵想着法儿地把小狼赶到艾蒿烟的下风口……

    又似乎看到《湘行散记》里,箱子岩洞窟中最美丽的三只龙船,被乡下人拖出浮在水面上,鼓声响起,船便如没羽箭,在平静无波的长潭中来去如飞……

    还宛若看到,一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的诗人游于江潭,行吟泽畔,发出“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嗟叹……

    忽然就想起了端午节那日,群里关于这个节日该不该祝别人快乐的话题。

    的确,愐怀是应该和必须的,只是,愐怀与快乐似乎并不冲突。与其假装沉痛地在这儿愐怀几千年前的一个古人,倒不如快乐地闻着艾草香,快乐地吃着糯米粽,快乐地喝着雄黄酒,快乐地看着龙舟赛,快乐地吟着有关的诗文,快乐地拍着幸福的画面……

    快乐地享受生活。快乐着自己的快乐,也快乐着别人的快乐。

    生活,本就是一些快乐的碎语。

    (2013年6月14日,写于父亲64岁生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