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日子最不经数。觉着才过了春节,人刚忙碌完松口气的功夫,这怎么转眼便近了端午。
对于传统节日,我是极重视的,但却疏于看日历去专门标记。常常是某某节日眼看着要到了,我才在超市里商家促销的广告上,知道了这样一个节日的临近。尔后便是翻看日历,查找这以农历计算的传统节日,对照公历来算具体又该是哪一天,以便在这节日来临时,置备相应的物品,去郑重纪念一番。
今年的端午也一样,日子未到,各粽子厂家的促销广告便已占据了商场的显著位置。对于这些广告本身,我向来是不屑于看的。在我的意识里,传统节日便应该有传统的味道,用这些工业化生产的东西来纪念传统,本身就是对传统的一种亵渎。所以,我虽已从故乡来这异域的城市二十年余,无论再忙,却依旧会按了故乡的习俗去过传统节日。这样做的目的,为的便是一种对于传统的坚守,更是对故土的一种依恋。
端午节也是这样。虽然大家早己把端午节过成了“粽子节”,我却依然会遵了故乡的习俗,在端午那天一早去煮蒜、煮鸡蛋。妻已经不会再像以前故乡女人那样,在端午节时给孩子绣荷包、缝香囊、拴五彩线。家里的门楣上,我也再找不到那长长的艾草来插,更不知如何去泡那驱虫的雄黄酒。只得将那些东西全部简化,仅煮了蒜和鸡蛋,以此来恪守传统。虽然极简单,却是怀了虔诚的心,为的便是那份对故乡端午节日的纪念。
说实在话,那白水煮的鸡蛋并不好吃,煮蒜就更不用说。我从记事起,虽盼着过那端午节,却并不盼了吃那鸡蛋与蒜,盼的原因主要竟是为着好玩。好玩的割艾草,好玩的抹雄黄酒,以及那好闻的香包和好看的五彩线。当然,这煮蒜和煮鸡蛋还必须得吃!
煮鸡蛋好说,吃起来虽没什么味道,却不难下咽,我只是讨厌那蛋黄太过噎人。所以,常会吃了白白弹弹的蛋清,而把那面得噎人的蛋黄,象征性地咬上两小口,便半耍赖半是硬塞地送到了父亲嘴里。直到今天,我每每吃煮鸡蛋时,都会想起当时耍赖不吃蛋黄的情形,更会想起童年时光里的端午节。于是,这煮鸡蛋便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成为过端午的标志性记忆
可要说起煮蒜来,那味道真不好吃,但端午节的煮蒜必须得吃!父亲对我们吃煮蒜是有定量的,每人最少要吃掉一头煮大蒜。不吃肯定不行,吃吧又觉难以下咽,通常情况下便都是被大人们盯着,尔后硬了头皮吃下去。好在那样的年月,我们已经吃惯了难吃的各种东西,相比起这节日的快乐来,用吃上一头煮蒜来换取,我已经是相当地知足了。
至后来上了小学,有篇课文里写端午节的事情,里面提到孩子们拿煮鸡蛋到学校利用课间玩碰鸡蛋,比赛看谁的鸡蛋壳最硬。最后得出的结果说是那红皮获胜,原因是红色的蛋壳比白鸡蛋壳要厚要硬。受了这样的启发,后来再过端午时,我们便都各自揣了鸡蛋来学校,学着那课文中的方式,在课桌上进行碰鸡蛋比赛。后来,这样的游戏便成了端午节当天孩子们的保留节目。在碰蛋过程中,随那蛋好与蛋碎,感受着游戏中的或悲或喜。碎了固然婉惜,但毕竟这是游戏,目的便是将那原本只能吃的煮鸡蛋,变成一种彼此交流嬉戏的玩具,在游戏的过程里去享受这样一段美好时光。
而这样的游戏快乐,我的孩子是感受不到的,原因是这城市里的孩子过端午只吃粽子。
儿子也喜欢吃粽子,那香香甜甜、软软糯糯的口感,非常投了嘴馋小孩子的胃口。这样的粽子不但孩子爱吃,我亦同样。只是在端午那天,我会依了故乡习俗,早早便起来将鸡蛋和蒜煮好,然后等他们起来吃早饭时,将这些东西一并端上。
吃煮鸡蛋儿子能接受,可吃这煮蒜,便只能靠我的武力威慑。硬逼着让他吃上一瓣儿,还是只嚼两下便往下咽,其表情极为痛苦。再想让其吃第二瓣儿,已经捂了嘴巴,坚决不吃。一旁的妻看不下去,不让我再强逼儿子吃煮蒜,说:“过节本身就图个快乐,这一大早起来你就因为这个收拾孩子,值得不?吃煮蒜虽然是传统,可你不能拿自己的喜好,来强迫孩子去接受你认为应该坚守的东西,他只是个孩子,哪里能体会得到你对家乡的感情和对传统的那份儿坚守?”
听了这样的话,我无以应对,只得默默低头将他们吃剩下的那两头煮大蒜吃掉。在那有些难吃的煮蒜味道里,去感受属于我童年时光中,那样一段端午记忆。
吃完鸡蛋和粽子,儿子欢快地下楼找他的同伴们玩去了,剩下我和妻。妻去涮洗碗碟、收拾厨房。而我,则只能坐在沙发里,一个人沉默无语。这一刻,我只想静静地坐着,开启一段回忆,回忆童年时光里,故乡那富有浓重传统气息的端午节,那样的端午虽然没有粽子可吃,却有煮蒜和鸡蛋。那煮蒜同今天一样难吃,可我却愿意在吃过那难吃的煮蒜过后,去看四邻的女人们抱了各自的孩子,围坐在院场外面的石头上,比着谁的香囊更香,赛荷包谁绣得更好看,以及那五彩线谁又搭配得更艳。看完了这些,你还可以拿了自家的煮鸡蛋,找上几个小伙伴去相碰着玩。
只可惜,这样的情形,永随了时光留在我脑海里,成为我对传统端午的一段记忆,若非有时光穿梭的机器,你便永远无法回去。
如今,又近端午,超市里各样包装的粽子琳琅满目,将那特意腾挪出来的展区塞得满满当当,糯米和红枣也开始不失时机地写了大字海报进行促销。妻让我记得提早买点儿糯米和红枣回来,好给儿子包粽子吃,而我所想的,则是别忘了买几头新蒜和鸡蛋!在这样一个特殊而极富传统的节日里,我可以食无粽,但不能没有煮大蒜和鸡蛋。
前两日,无意中读到汪曾琪先生所写的《端午的鸭蛋》一文,才知道他们高邮端午的习俗,竟也不是吃粽子,而是吃当地所特产的红心咸鸭蛋。从文中我看到他们那儿许多的端午习俗竟也与我们那儿的相仿。从那并不长的文字里,你能感受到他对儿时过端午吃鸭蛋,以及挂“鸭蛋络子”那样一种端午习俗的深深怀念。因为,这些习俗只属于记忆和故乡!
至此,我才明白,这依附于故乡泥土上所衍生出来的传统节日是有基因的,这基因通过泥土,渗透进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不论将来他走到哪里,那基因便会在某一个特定时刻显现。
而今天,在端午将要来临的时候,它开始一点点显现,幻化成端午节的煮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