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伢最不喜欢的兄弟除赖皮四外,还有一个,就是软颈三。
十伢很可怜软颈三,就是不喜欢他的那软弱劲,他堂堂七尺男儿,有着一身的牛力,在人前软起来就像稀泥一般,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一副全身无骨的样子。特别是在老爷们面前,要尊严没尊严,要形象没形象,不管有理没理,他总是认怂。
但软颈三总是要与十伢一起出去做工,十伢就有点不乐意了,因为他软颈三每到一个地方,总要被人欺负,那个怂样,真让十伢哭笑不得。
有个老财主,知道软颈三有一身的牛力,是个做活的好料,但好欺负,所以就要他签订协议,年报酬为二十担谷。软颈三若能满足他三个条件,报酬加倍;只能满足两个条件的话,报酬不变;只能满足一个的话,便没有报酬,另外再罚做一年工。软颈三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也不细问哪三个条件,以为不过就是那些犁田打耙使力气的活,反正自己有的是力气,不怕满足不了他,所以就爽地在协议上按了手印。
一年下来,软颈三不知道多做了多少的事情,早起晚归,犁田每天要比别的人多犁一斗,砍柴要比别人多挑几十斤,每天都要比其他的人多做好多的活。一年期满,软颈三便满心欢喜去老财主那里领报酬,老财主笑眯眯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我屋内潮湿,你把我房内全给晒晒。”软颈三跑到房内房外仔细看了看,把所有的窗户房门都打开了,这坐北朝南的房屋,就是没有阳光能全部晒到房内。
软颈三只好愁眉苦脸地说:“老爷,你这不是个力气活,我们做工的下人,你只能考我使力气的活啊!”
老财主说:“这第一道问题你既然做不到,那老爷我想给你双倍的报酬,就不能兑现了。好,我知道你有的是力气,那我现在就考你第二个问题,你把我门口那口大缸装到那口小缸里。”
软颈三来到那两口缸前,大缸齐胸高,五尺宽,小缸却只有腿部高,三尺宽,软颈三站好步,铆足劲搬起那口大缸,放到小缸上试试,无论如何,也只能放进一个大缸的底部,他只好把大缸放下,把小缸搬起放进大缸试试,小缸却一下子就放进了大缸中,老财主说:“我是要你把大缸放进小缸中啊!”软颈三没法了,只好又把小缸搬了出来,放到地下,再把大缸搬起,但无论如何,大缸总是放不进小缸中。软颈三憋红了脸,说:“老爷,你这也不是力气活,这哪里是我们下人做的活呢?你这两题都不应该算!”
老财主说:“看你一年起早摸黑的,辛辛苦苦干了一年,老爷我想让你多拿点报酬,谁知道你真的好蠢笨啊!三伢,还有最后一道,你要是再答不出来,你不但拿不到一年的报酬,你明年还要帮我白做一年。我这第三道题不是啥力气活,很容易的,我只要你猜一下,我的头有几斤几两?”
软颈三看了看老财主的头,这怎么猜呢?这是一个人头,又不能称一下,还几斤几两的,软颈三一下子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说:“老爷,我是下人,这是公子秀才老爷们的事,我们下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啊!你可以考我犁田,你可以考我挖地,你也可以考我砍柴,只要是力气活,你都可以考我,你不该用这样的问题来考我的呀!”
老财主大喝一声:“大胆,输了就输了,那我老爷岂不是说话不算数了么?”
软颈三没法,只好哭丧着脸回来找十伢,十伢一听,说:“你怎么就这样子软呀,他这是作弄你呢,你怎么就依了他呢?”
软颈三说:“他是老爷呀,我们下人不就是该听他的话么?”
十伢说:“你挣的是他们的工钱,是流着汗水的血汗钱,你没白吃他的,也没白要他的,你一年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凭什么就该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呢?我真没见过你这么软弱、这么窝囊的人啊!”
软颈三说:“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子的嘛,老爷的话就是圣旨,哪有不遵守的呢?你说的道理你给老爷说去,看他不打烂你的屁股才怪!”
兄弟毕竟是兄弟,怎么也不能让兄弟白干一年,他便拉着软颈三来到了老财主的家,搬个梯子,拿起锄头,爬到屋顶上,把屋顶上的瓦打得稀烂。老财主过来一看,大惊,问:“你是谁?你怎么这样子发神经了呢?”
十伢说:“我是三伢的弟弟,帮你晒房呢!”
老财主说:“晒房哪有这个晒法?”
十伢说:“那你有什么晒法,你有就算我输了!”
老财主忙叫他下来,说:“不晒房了!”
十伢爬了下来,一锄头把那个大水缸打烂,把那些瓦片都装在了小缸里,老财主直喊:“不得了,你怎么把我的缸打烂了?”
十伢说:“不这样装,你有什么好方法能装?你装给我看看,就可以算我输了,明年我会帮你白做一年!”
老财主摇摇头,说:“你简直是胡来,无法无天了!”
十伢说:“还有第三题,我就知道你的脑壳是二十一斤五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
老财主说:“你简直是放屁,我脑壳怎么会有那么重?”
十伢拿出一把刀,来到老财主的面前,说:“不信就砍下来称称,一称就知道了!”
老财主看着那把雪白的刀,连忙摆手说:“罢罢罢,你是哪里来的杀星,算我输了,算我输了还不行么?”
十伢说:“你既然输了,那就得按协议行事,你得会付给软颈三双倍的工资!”
于是,老财主只好付了软颈三四十担谷的工钱。
两兄弟回来,软颈三说:“十伢,你这样把老爷整得太惨了,他是老爷呢,对老爷怎么能这样呢,太不恭不敬了呀!”
2
软颈三从此就没去老财主那里,在外面打短工,不巧的是,他和十伢来到一个新的东家,东家养着一条恶狗,恶狗见人就咬,幸好恶狗每天都被系着,不然,每天都不知道要咬多少人。打工的对这条恶狗都恨死了,都想把这条恶狗弄死,但都看在东家的面子上,没办法弄死这条狗。
这天,软颈三搬柴,正好是在系狗的那里搬,要把狗这边的一堆柴搬到狗的那一边去,软颈三每搬一次,从狗的身边走过,那狗都要冲起来,对着软颈三汪汪汪咬,软颈三生怕系狗的那条绳子被狗冲起来的时候挣断了,所以每次路过狗面前他都是提心吊胆的,东家见软颈三在那里搬柴,搬了半天,狗就在那里汪汪汪叫了半天,叫的自己心很烦,便叫一个小孩把那条狗重新系到一个地方,让狗看不到软颈三。那小孩刚把绳子解开,它就向着软颈三冲了过来,幸好软颈三搬的是柴禾,他随手拿了一根柴棍,但还是慢了一步,人虽没被咬着,衣服却被狗给撕破了,软颈三吓出了一身的大汗,大呼大叫地挥舞着柴棍,才没让狗近身,直到那小孩把狗拖走系在别处,软颈三才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过了两天,软颈三背着锄头又从狗边经过,那狗见上次没咬到软颈三,这次见他走来,待他走近,一下子冲了过来,软颈三知道绳子系的比较短,狗咬不到自己,但狗冲起人把高,一连冲了几次,嚄的一声,绳子断了,软颈三知道不对劲,忙举起锄头,但狗既凶又灵敏,冲了几次,弄得软颈三防不胜防,一不小心,腿被狗咬了一口。
软颈三只好找到东家,把锄头一丢,说:“老爷,你家这条狗专咬我们下人,我在你这里做事都好长一段时间了,它早就应该认识我了,但还咬我,让我们下人咋好好做事?”
东家看了看软颈三的伤口,叫个人过来为他包扎了,便说:“我家这条狗是护家的,不咬人,怎么叫护家呢?凡是不听话的人它都会咬,只要你听话,他怎么会咬你呢?你也看到的,苏甲老爷来的时候,他咬吗?你没见它站在那里摇着尾巴欢迎他吗?苏甲老爷还是第一次来呢!”
软颈三说:“那是它专欺负我们下人,见到有钱的人就摇尾乞怜的样子,见到我们穷人就咬,我也没偷懒呀,它也不该乱咬我呀!”
东家说:“狗咬人是天性,你离它远点,它会咬你么?”
十伢见东家如此,心里想着要怎么样把这头狗打死了才好。
过了几天,东家的太爷死了,一家人都披麻戴孝,孝子守了几天的灵,不免都有点累了。这几天,狗见人多,进进出出的,都是人,也老实了,对谁都不叫了,饭桌的地下骨头也特多,把狗撑得饱饱的,吃饱了,便只躺在地下。这天中午,孝子吃了饭都稍事休息去了,十伢拿根麻绳,一头系着一小块肉,见狗来到灵牌面前,便把另一头系在太公的灵牌上,然后把肉丢到地下,那狗一见肉,咬了就跑,把灵牌拖到了场上,十伢便大叫:“老爷,不得了,你太公被狗拖走了啊!”东家跑来一看,肉早已被狗吃了,只见灵牌真的被狗拖到了屋外的场上,不由地发狠骂道:“畜牲,你瞎了狗眼,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你咬谁不能咬,怎么咬起你太公来了?”
于是,气不过,一顿锄头就把狗打死了。
软颈三见狗已死,走过去,发狠地对着狗踢了几脚,骂道:“畜牲,你怎么不早死呢?太公也是你能拖的么?”
3
软颈三软弱也罢,他老婆也是个软弱的人,两人都软弱没一个有点主见的,遇事都糊糊涂涂的,但他们生下的一个女儿,年纪才十四五岁,却出落得漂漂亮亮的,有一次被东家看见,东家本是个贪财好色之徒,又知道软颈三好欺负,便有心要占有他的女儿。
恶狗死后,东家又养了一条小狗,并对软颈三说:“三伢,以前那条狗喜欢咬你,这条狗你带它多出去遛遛,让它多熟悉你,免得它长大了又对你认生!”
软颈三答应了,没事的时候,真的带那条小狗出去遛了好几次。
但不多久,这条小狗失踪了,东家找到软颈三,说:“三伢,我让你遛狗,是免得小狗长大以后又咬你,你怎么就把它吃了呢?我这是买来的一条护家的狗,花了我五两银子的,你赔得起么?”
软颈三说:“老爷,我那次遛狗,是把它带回来了的呀,我亲手把它交给了少爷。”
东家说:“我这条狗除了你遛,别的人从不曾遛过,不是你还有谁?你看见别的人遛过么?你看见谁偷走了我这条狗么?”
软颈三还真的没看见,只好摇摇头。
东家说:“你既然没看见,那我这条狗不是你偷吃了还能是谁?要不你和我到苏甲老爷那里去,让甲长老爷评评理,我这条狗是你偷了,还是别的人偷了?”
软颈三知道一到苏甲老爷那里去,他们都是一伙的,肯定是自己没理,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东家说:“你既然不去,看在你老实的份上,算我白养了这么多天的狗,但买这条狗的五两银子你得赔我!我去写个字据来,你画个押就行!”
软颈三看着老爷拿来的字据,哭丧着脸,被东家拿起自己的手指,粘上一点印泥,在字据上按了下去。
过了一段时间,东家找他要那五两银子,软颈三哪里拿的出来?后来,有一个媒婆找到软颈三说:“三伢,你大喜了,东家看上了你家女儿,只要你答应让你女儿做他的少夫人,他说你那五两银子就免了,另外倒给你五两银子。你想想,老夫人都七老八十的了,还能活得几年?你女儿一去,不就是她一手遮天掌管诺大家业?你老来的福,都在你这个女儿的身上呢!”
媒婆一说,软颈三左右为难,只说,那我得回家去问问。回家去问什么?老婆也是个没有主见的人,问女儿,女儿不答应,再问,女儿只是哭泣。那媒婆再次找到软颈三,他只能支支吾吾,媒婆发狠地说道:“三伢,老爷见你老实,一味衬着你,你再不答应,你要老爷去告你偷了他的狗么?老爷见你家穷,发个善心,想帮着你呢?他也不想你去坐牢,你答应呢也得答应,不答应呢也得答应!老爷明晚就去你家接你女儿,你还是放聪明一点吧,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忤逆了老爷的好意!”媒婆说完,哼了一声,扭着屁股就走了。
软颈三一时傻眼了,蹲在地上抱着头,“唉,我该咋办啊?”他的老婆看来指望不上软颈三了,就吩咐女儿找来十伢,哭啼着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说了。听罢,十伢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明晚你们只管躲着,一切由我来处理!”
第二天晚上,东家果然坐着一小轿,来到了软颈三家,软颈三强打笑脸相迎,只说女儿怕羞,已在闺房里,东家便喜气洋洋地向闺房走去。
十伢早拿了绳子坐在床上等着,东家刚从亮处进来,见里面漆黑一团,问:“怎么不点灯?”软颈三说:“女儿怕羞呢,不让点灯。”软颈三说完,便退了出去。
外面一轮残月,窗外树影婆娑,残月刚好从树影中透过窗户,数点光环斑剥落在床边,东家顺着微光来到床前,十伢在床中扮着女声说道:“老爷,先把聘礼放到桌上吧。”
东家见女孩说话,忙喜欢地说:“宝贝,聘礼早就带来了,只多不少呢!”说完,就把聘礼放到了桌上,便向床上爬来。
十伢又装着女腔说:“奴家才十五岁呢,你一个太爷们,奴家要试试你的功夫,别让奴家去了,只当摆设,让人白看。”十伢说完,劈面就是几拳,向东家打去,打得东家两眼发黑,晕头转向。东家又不敢大喊,生怕被人打了,有失自己的面子,只说:“宝贝莫打,你去了,老爷天天侍奉着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十伢又是几拳打来,说:“你打得赢我,奴家就满足了你。打不赢,你进一回房,我便打你一回,来两回,我便打你两回!”十伢说完,拿出绳子把东家给捆了起来。
东家动弹不得,只好讨饶道:“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十伢问:“还要奴家做夫人么?”
东家忙说:“不敢,不敢,你这样的夫人会要了我的老命啊!”
十伢见他说不敢了,才松开绳子,东家忙爬了起来,狼狈逃窜了。
十伢拿起了桌上的银子,递给软颈三,说:“三伢,人不要太老实了,老实得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你也活得太窝囊了!这银子你拿着,把他那个字据要过来,别让他拿着那个字据老是欺负你!我还要提醒你,别再怂了,他老爷怎么样了,你不听他的就犯了哪门子王法了?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你自己辛苦劳动得来的,根本就不用感激他,更不需用你自己的女儿去感恩他,要感恩的是真正帮助过你的人!”
软颈三接过银子,身子不停地抖着,结结巴巴地说:“他……他……是老爷啊,我……我……哪敢忤逆他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