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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开满山

  • 作者: 溪水叮咚
  • 来源: 励志故事
  • 发表于2017-07-31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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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铁匠刘老汉苦恼得很,不知该把哪个徒弟定位女婿。

    刘老汉所处的遂川县黄坳乡下庄村很小,只有几户人家,村子寂寞地趴在起起伏伏的罗霄山脉中段南麓的褶皱里。这里耕地少,仅有的几块巴掌大的地也只是旱地,只能种些番薯和包谷。为了贴补家用,刘老汉支起了打铁铺,打一些镰刀、锄头、火钳、菜刀等农具和生活用具卖到附近圩场,虽说是附近,但也有二十多里路。

    女儿出生时,杜鹃花开得漫山遍野,似燃烧的朝霞,似舞动的红绸,给逼仄的村子披上了一件最美的霓裳,刘老汉便给女儿取名为鹃花。鹃花出生不久,害了一场大病,刘老汉到邻村的尹老财家借高利贷给女儿看病。一年过去了,鹃花的病好了,但刘老汉债台高筑。因还不起尹老财家的高利贷,鹃花她娘被强行拉去“做小”,但她誓死不从,撞墙而死。

    刘老汉的大徒弟山榛是同村人,山榛他娘生他时大出血,早早地扔下山榛父子去了。山榛父亲常年行走在罗霄山脉深处,以收贩麂子、野兔、香菇等山货为生。一次散圩迟,山里的夜又来得急,泼墨一般,四周静如史前洪荒,只偶尔传来野兽的吼声。也许是因为害怕紧张,一不小心,山榛他爹跌入了深谷……

    刘老汉看着像受惊的老鼠一般蜷缩在茅草屋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山榛,把山榛背回了自己家。

    睡梦里,山榛感觉有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他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鹃花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你额头好烫啊!”

    鹃花转身端来一只土碗说:“哥哥,喝了这碗姜汤,你就不会死的。”

    山榛感觉,这个陌生的新家很温暖。

    刘老汉到圩场卖铁器,他远远地听见一声稚嫩的嚎啕声,这是一个人精神支柱轰然倒塌时发出的嚎啕,虽然稚嫩,但带着耕牛被宰杀般的凄惨、绝望和声嘶力竭。走近一看,竟然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发出的哀嚎,男孩名叫文文,后来成了刘老汉的小徒弟。

    原来,文文的老家军阀混战,军阀掘开文文老家的河堤,以此阻隔追兵的挺进,文文的老家一片泽国。水灾过后,瘟疫肆虐,文文家只剩下文文母子两。那些年,村里三天两头地走过拉着小儿小女要饭的婆娘。母亲带着文文也逃荒至此,饥饿至极的母亲想偷两个包子给文文,被老板发现,母亲被一板凳劈死,脑浆迸裂。

    黑夜吞噬着大山里的一切,山榛和鹃花小老鼠般蹲在茅草屋前,巴望着刘老汉的归来。夜幕下的莽莽群山像奔跑着的怪兽,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只有各种虫鸟的鸣叫。

    刘老汉牵着脚步踉跄得像得了病的小牛一般的文文,回到了自家的茅草屋。文文惊恐地看着茅草屋,简陋但整洁。鹃花盛了一碗苦菜番薯粥,端给瘦弱得像病猫一般的文文,轻声细气地说:“哥哥,你喝粥。”

    这是文文逃荒以来,唯一听到过的不让他害怕的话语,天籁般美好。

    几度杜鹃花开,几番寒露霜降。虽然刘老汉家的生活非常困难,虽然三个孩子做着与他们的年龄不相符的繁重的体力劳动,但空气、阳光、岁月催人成长,成长是任何磨难阻止不了的。

    山榛长得高大粗犷、皮肤黝黑,仿佛被烟熏火燎过,一看就是个打铁匠;文文像他的名字一样,白净、斯文、修长,一点也不像打铁匠。

    打小开始,刘老汉经常教育鹃花,贫家净扫地,贫女净梳头。鹃花虽然穿得粗糙,但干净利落,两根齐腰的麻花辫乌黑油亮。两粒珍珠般的眸子,嵌在一片雨后初霁般的浅蓝色当中。鹃花就像山里的杜鹃花一样,质朴、纯净、乐观、热情中透着几分娇美和多情。

    都是和鹃花一起长大,都是青梅竹马,都是自己心爱的徒弟,刘老汉真的不知道选谁做女婿。

    刘老汉说,比武招亲吧。

    既然是铁匠,那就先比打铁技术吧。

    那几天,铁铺里风箱呼呼,幽蓝的火苗热烈地发出旗帜随风飞舞般的声音。火星飞舞,光着膀子的师兄弟在飞舞的铁花里抡、锤、淬,火红的钢铁,犹如一条舞动的火龙,有时又像一团滚动着的火球,随着有节奏的“呯——磅——呯——磅——”,火龙和火球翻腾着、飞舞着……

    山榛打了一把大刀,大刀砍在大青石上,火星四射,虎虎生风;文文打了一把长剑,剑有龙吟,剑身透亮,泛着寒光。

    两件铁器都让刘老汉和鹃花爱不释手,比赛没有胜负。

    俗话说,人生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打铁之余,刘老汉爱喝几两谷烧解解乏。刘老汉说,那就比喝酒吧。也许因为平时很少喝酒,没喝多少,山榛和文文一起趴下了。

    鹃花说,那就听从母亲的安排吧。

    冬至后,山榛和文文都移植了七棵杜鹃花在鹃花母亲的墓边,第二年清明前后,墓边的杜鹃花都开得血红血红的,像流淌着的太阳的血液。

    刘老汉说,既然难以决定,那就交给时间吧。

    一天,村子里来了几个不背抢的兵,家家户户关门闭户躲进山里。几天后,山榛和文文溜进村子,发现大兵们不但没走,家家户户的门户和地里的庄稼完好无损,树上、路上、茅草墙上还刻着、贴着很多标语。逃荒前,父亲教文文认了一些字,来到刘老汉家后,文文买了几本书,一有机会就向别人请教,如今一些简单的字他都能认。“我们是穷人的队伍”、“穷人只有革命才有出路”、“打倒地主恶霸”、“不动穷人一个番薯”、“官兵平等”、“军民团结”等标语写得到处都是,花花绿绿像过年。

    山榛和文文逢圩时就听说过,井冈山来了一支穷人的队伍,为首的叫毛委员,他们专打地主恶霸,专为泥腿子出气。井冈山最大的绿林头子袁文才在茅坪接受了他们的诏安,同村的王佐也在茨坪接受了他们的收编。

    在山榛和文文的带领下,下庄的乡亲们很快亲近着这支队伍。闭塞的乡民们原本不懂“政治”,更没有自己的“政治”,但他们很快把这支队伍的“政治”当作自己“政治”。要求改变的的念头,像一颗极具生命力的种子,播进了他们的心田。大刀、长矛、猎枪、土铳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在沉默中等待着爆发。

    刘老汉想,这会儿该有办法选出女婿了吧。

    红军武器严重匮乏,刘老汉的铁铺里,三个身影日日夜夜在铁花中舞动,师徒三人把能收集的废铁都打成了武器,无偿地送给了部队。罗霄山脉处处生长着翠绿毛竹,刘老汉还带着山榛、文文和村民用毛竹做成梭镖。

    一次赶圩,刘老汉被当地的地痞抓住被送给了白军,白军把他绑在木桩上,先用一桶一桶的辣椒水灌得他七窍流血,遍体红肿,再用十根花针钉进他的十个手指头,然后在他的臂膀上划出一道道沟,把浸过煤油的棉花塞进肉里点火燃烧。白军头子要刘老汉说出红军的情况并带路,刘老汉不肯屈服,百般折磨后,白军头子亲自对刘老汉开膛破肚,并把首级悬挂在了遂川石桥头。

    山榛手握大刀,文文提着长剑,将刘老汉的尸体偷回安葬。

    此后,山榛参加了遂川赤卫大队,不久就当上了赤卫大队第三分队队长。在一次打土豪、除劣绅、筹粮款的斗争中,山榛亲手抓了当年逼死鹃花母亲的尹恶霸,经群众大会公审,尹恶霸被枪决。他还把在打土豪中分得的一对丝绸绣花枕头和一支发簪送给了鹃花。

    文文进了红军创办的夜校,参加了红军的宣传队。他每天走街串户,发传单,贴标语,张布告,访贫问苦,组织群众大会和游艺大会,宣传动员群众,还将工农群众的苦难和豪绅阶级的罪恶编成戏曲歌谣来表演。一有空,他就教给鹃花革命道理,教她读书识字。

    鹃花参加了妇女会,她带领着妇女们为战士们备干粮、洗军衣、打草鞋、理行装。

    五斗江战斗即将打响,鹃花塞给山榛和文文每人一双草鞋和两枚鸡蛋后,又带着姑娘、媳妇、老太太们用油亮的扁担挑着咯吱咯吱的担子,为前方勇士送饭菜,她们却把自己的裤带勒了又勒,因为她们知道,战士们在为她们的温饱而战,她们自豪,她们骄傲。

    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红军战士借着雨雾躲过敌人机关枪的扫射,夺取制高点。

    一番密集的枪林弹雨,红军获得全胜,鹃花带着妇女们也来打扫战场。鹃花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大伙也跟着一起唱,山歌响彻山谷:

    哎呀嘞!

    厓俚(我们)来唱欢迎红军歌,

    红军来了日子红似火,

    打土豪,分田地,哎!

    厓俚笑呵呵!

    厓俚笑呵呵!

    厓俚笑呵呵!

    哎呀嘞!

    厓俚来唱欢迎红军歌,

    红军消灭白狗子格(这)样多。

    背枪炮,挑子弹,哎!

    厓俚笑呵呵!

    厓俚笑呵呵!

    厓俚笑呵呵!

    亲爱的红军哥!

    要不是红军哥哥胆子大,

    哪能消灭白狗子格样多!

    夜半,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茨坪山上山下蜿蜒着一条火把长龙,压抑着的哭声和“早点回来!”“多保重!”的叮嘱声响成一片,分不出哪是军哪是民。

    鹃花扯着山榛和文文的袖子送了一程又一程,队伍里不断传来“乡亲们,请留步!”、“乡亲们,请回吧!”、“乡亲们,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可是,没有人停下前行的脚步。突然,人群里响起一曲清丽的民歌:

    哎呀嘞

    红军阿哥你慢慢走嘞

    小心路上有石头

    碰到阿哥的脚趾头

    疼在老妹的心里头

    哎呀嘞

    红军阿哥你慢慢走嘞

    走到天边呦记心头

    老妹等你呦长相守长相守

    老妹等你呦到白头到白头

    ……

    鹃花由泪盈眉弯到眉弯红肿,她泣不成声地说:“山榛哥哥,文文哥哥,你们一定要早点回来!”并给山榛和文文换上了她连夜缝制的新棉袄,每件袄子里捂着一袋温热的番薯饼。

    红军离开后,白军把黄坳这个“土匪窝”搜了一次又一次、烧了一遍又一遍,“一窝子土匪”的刘老汉家更是白军重点清剿的地方,刘老汉家的茅草屋烧成了废墟,夷为了平地。

    鹃花无家可回,她在井冈山附近住山洞吃野菜。三个月后,听说红军又回到了井冈山,她步行上百里路,来到茨坪。可是,这些红军战士的脸孔都很陌生,哪有山榛和文文的影子?红军战士告诉她,这不是毛委员的部队,毛委员的部队去了瑞金,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红军战士给了她两块大洋,希望她回到黄坳重新安家。

    鹃花没有回下庄,她要追上山榛和文文,和他们一起参军。在几年的时间里,她走遍了赣闵粤山区,翻山越岭,逐村逐寨、挨家挨户地寻访,但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毛委员的部队已经离开了瑞金,不知去向,鹃花只好回到黄坳,等待山榛和文文胜利归来的消息。

    十年过去了,没有山榛和文文的消息;二十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他们的消息。全国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了,仍然没有他们的消息。

    但鹃花相信,山榛和文文一定会回来的!

    血色般艳丽的杜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不知多少个轮回,鹃花终于等来了毛主席重上井冈山的消息!

    可是,鹃花问遍了所有的随行人员,没有人认识山榛和文文。他们告诉她,她要找的人可能牺牲了。

    听了这话,鹃花犹如五雷轰顶,瘫倒在地。回到家的第二天,她就病倒了,不久,孤独地离世了。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正是杜鹃花轰然开放时,山榛和文文同时回来了,两人依然是单身,但两人胸前都挂满了英雄勋章。他们找到了鹃花的墓地,没有墓碑,只是一个隆起的土堆而已,但墓塚上和墓塚四周的山山岭岭开满了杜鹃花。花开花落花满天,焰火般的杜鹃花染红了山谷,映红了山溪,将山榛和文文帽子上的红星照耀得红光闪闪。

    山榛和文文站在墓前脱帽,鞠躬,静默,叹息……

    回到住处,山榛和文文各准备了一块墓碑:将军夫人之墓、政委夫人之墓。

    当天夜里,山榛和文文做了同一个梦:鹃花的笑脸依旧杜鹃花般灿烂,她对他们说,逝去的风景就让它逝去,希望属于未来。

    第二天,经过一番商量,山榛和文文把鹃花的墓碑改成:革命英雄之墓。

    当天夜里,山榛和文文又做了同一个梦:鹃花依然笑着对他们说,革命为的是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第二天,山榛和文文又将鹃花的墓碑改成:平女鹃花妹妹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