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个绚丽的花旦,在纷扬的红叶、黄花洗礼中,喜庆的唱着悦耳之音出场。广州长寿路悠然淡远的街市,宛如一只高贵的天鹅,长吭高歌,招商引客。南方的气候,无论夏冬都可以露天的摆摊开档,络绎不绝的人流,人们没有鼓噪,精心的挑选物品。卖水果的,理发的,擦皮鞋的,代写对联的,兑换古币的,售玉件的,算命的,各显招揽客人的招数。夏天里,人尽量挤到榕树下。冬日里,人就不需依靠榕树,如一条游走自若的金龙鱼,随意在街上找自己相中的玉器摆件,佩件,古玩钱币,鱼龙混杂,有淘到宝的,有坑蒙拐骗的,很是热闹。
1930年的中秋,对于宁之远没有了喜庆,在一起的婆姨不堪家里破产,债主逼紧,趁月夜跑回了娘家。一直在广州的长寿路摆摊出售玉器散件的宁之远,被人懵了一大批的玉料和玉件,倾家荡产了,还欠一身子的债务。原来摊档靠着一株大榕树,无端的招来了乌鸦,乌鸦不会单独飞来的,它喜欢群居,来了就是一大群,那一身黑衣裳,虽然不会过时,也不讨人喜欢。宁之远想过死,投河吧,可惜自小生长在南方,水性很好;服毒自尽,可怜身上连买毒药的银两都没有;悬梁自尽,可叹横梁太旧,承受不了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倒坍了下来,可悲的是塌下来的砖瓦也没能砸死他。摸起了几块石头,学着咽金丧命,可恼的是命硬如此,石头到了肠胃里居然消化掉了。思前想后,最终在身上绑着大石头,沉到河底。
梦悠悠的在鬼门关前,朦胧看到一位鬼差,诧异着,鬼都可以那么俊秀的,剑眉星目,脸上多的是份静气,没有浮躁,英姿飒爽,矫健的身躯,不失文雅,炯炯有神的眼睛有一阵慑人的光芒。
宁之远看到这个人,觉得阎王殿没什么可怕了,依依呀呀的作不了声,又动弹不得。
只听到那人浑厚有磁性的声音说道:“没事了,放心休息一会吧!”
宁之远想想,自己原来没死去,实在太累了,沉沉的又昏死过去。梦回八国联军侵华,京城狼藉不堪,为了逃命和生计,从京城辗转回到广东,经历苦难的战争岁月,自己都没死去,还随名匠学了点雕琢玉器的手艺,师父曾是慈禧御用的宫廷玉匠,曾说过,雕琢玉器的人应该心无旁骛,现在自己为了生计,连死的心都有了,愧对师傅呀。
“我睡了多久。”宁之远清醒过来,不止是身体醒了,是思想悟了,他觉得好死不如赖皮的活下来,欠人家的东西始终要还的,等还清了,磊落的走。
“您睡了三天了。”年轻人回话道
宁之远打量着住处,是一间简洁清净的客房,狭窄还算明亮,他睡床上,年轻人打着地铺,浓浓而温暖的人情味,令他很快清醒过来。年轻人自我介绍道:“徐小玉,广东肇庆四会人。”徐小玉对人并不热情,但恭恭敬敬,外冷内热的他受宁之远所托,来到了长寿路的摊档前,悠游的逛着圈,却被几个商家误会,以为他也是找宁之远讨债的人。他们扬言刮地三尺都要把宁之远刨出来。
在徐小玉的劝说下,宁之远随他坐着马车回乡。把马栓到马厩,在室内点着煤油灯,灯火荧荧,美丽而安稳。在厨房里生着小炉,煲好米饭,拿出四会本地有名的山坑小鱼干就着腊肉煮好。到菜园里摘下新鲜的茄子和豆角,调好味道,放在一只大铜盘里的蒸熟,还炒了碟花生。取出烧酒,两人话语不多,酒已半酣。不提别人的伤心事,也是一种修养。
“小玉呀,你可回来了,我的腿扭伤了好几天了。”人未到,先闻声音,两人随嘶哑的声音望去,只见微风掠过一个老人僵硬的脸,撩起他额前泛白的头发。
小玉放下碗筷,利索的拿出药酒,为老人按摩脚起来,每摩挲一下,脚泛起白色的蜕皮,碎碎的,宁之远看着,原来吸引他的农家菜,现在没胃口了。细看一下,药酒里只侵泡着几只没张眼的小老鼠,顿时有呕吐的感觉。小玉嘴角洋溢着放心,开了药方,送走了老人。干净清爽的,没有收取什么报酬。
宁之远的心震动片刻,眉毛提高了,嘴角稍稍向上,没有露齿,然后又低眉,嘴角成一直线,稳稳的站着。自己没有子嗣,师傅的雕琢玉器的手艺到自己手上不能失传了,这位年轻人,真是值得把手艺传授给他的。鉴赏玉件的水平,悟性,也能看出观赏者的人品。他决定拿出身上佩戴了二十年的玉佩出来,给徐小玉鉴赏。
“承蒙你多日的关照,我无以为报,身无值钱的东西,就把这块玉佩送给你吧。”宁之远深邃的眼睛望着徐小玉,把所有的喜怒哀乐深藏心里,表面上平静如水,半试探,半诚意的说道,他在石器杂市多年,五十来岁了,相人如相玉,谨慎点为好。
徐小玉谦和的回话,表情永远是带着微笑:“助人不是为了回报的,前辈就安心在这里住好了,这块玉佩我不会要的”。
徐小玉又说道:“先生微笑能带走许多厄运,心存善念,所有都迎刃而解的。”
宁之远想到行善积德,真有扭转局势的状况,自己不能把手艺自私的收起来,应该把它传授给他人,这些年自己都隐藏起来,结果顾虑重重,导致眼神外浮,脸泛纵纹,变成贱相,是自己心思虑揣测别人过度,相随之而生,长此下来,生意不济,到今天破产的地步。
于是不再犹豫的说道:“我师傅是宫廷的玉匠,如果你愿意学,我教你好吗?”
徐小玉愕然的看着面前这位深藏不露的玉匠,细心观察了一个月,宁之远这张脸是会变的,原来是污浊的,慢慢的红润亮泽起来。或许上天顾念宁之远以前思虑沉沉,硬要把头发想得染白。现在积了德,目光沉稳,紫气随来,有慈有悲,原来的苦相,变成福相。
宁之远和徐小玉到玉器加工的地方的垃圾堆里捡了块边角料回来,外表看来,像一块大理石,硬度不高。宁之远雕琢了一朵镂空的芙蓉花,底饰云纹,琢工精巧,石头不细腻,一点圆润感也没有。摸起来干燥,粗糙生涩,光素平滑,没晶莹通透,美感却是很足。他让徐小玉鉴赏,徐小玉读到宁之远莲花般纯净的心,虽然没好的玉材,但雕工却是简练典雅,碾琢圆熟,小小的玉花诗情画意,“含不尽之意于言外”,具有“意外之韵”,有吉祥的意蕴。
宁之远悉心教导出来的徐小玉,徐小玉除掌握宁之远的玉器雕琢手艺,每件雕琢的玉件里,有着这个人的理念,观赏徐小玉雕琢出来的玉件,给人有峰回路转之感,扑素迷离,令人浮想联翩。
徐小玉学有所成,先是到玉器加工作坊干活,慢慢的盘下了店铺,积聚的不少财富,慢慢的帮师傅偿还了所有债务。直到现在,徐小
玉开始教导新的徒弟,这些徒弟们在四会享有名气。
又是一年秋色近,绥江的水与长天一色,蓝色一泓深不可测,景色轻轻的撞了人一下,掀起了一页页的往事。江畔边有位垂钓的老人,五彩斑斓的波光映在他的脸上,人的心情也湛蓝湛蓝的,广东四会已经成了他第二个故乡。心存善念,就有无量的福相,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徐小玉救了他。他把宫廷上乘的玉器雕琢手艺传授给了徐小玉,给四会带来了无限的商机,富裕了这一域的人们。徐小玉待他如亲父,宁之远放宽胸怀,享受着晚年的恬静,自己的命运改写,有了无量的福报。只要心地明净,年复一年也好,花谢花又发也罢,在风中吻过的岁月里,总能寻找到我们想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