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听到楼下有人喊“陈婆子”时,我都会想到戏台子上的媒婆儿,一个巧舌如簧,撇嘴瞪眼的女人。于是,一股笑意便在心头犹然而生。
陈婆子是我楼下的邻居,住在一单元的一楼,不知道何人在何时给她起的这个大号,只是在我认识她的时候,已经是名声在外了,而她真名叫什么,没有人知道。
要说这陈婆子的嘴,能言善辩的,把黑的能帮你说白,白的也能给你说黑,身边要是聚上十个八个的人,也没有几个说的过她的。虽说她话说机巧善变,滴水不漏,但是,人长得却没有话说的漂亮。她一张姜黄色的长脸,太阳穴上几个榆钱大小的斑,一把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半瘪的圆髻,腰稍微有点弯,腿也有点罗圈儿,要是有着急的事儿,她就会紧着倒腾着两条腿,而她脑后那个半瘪的发髻,会跟着她脚步的快慢,一颠儿一颠儿的呼应着节奏。
每次她只要在你身边经过,都会用力瞟楞你一眼,撇一下嘴后,把头扬向一边,在回头斜楞着脑袋瞅着你。如果你刚好回头,那么她就会哈哈的大笑几声,边笑边走远。
陈婆子娘家是农村的,因为当年看上了陈老头的军人的名头,才嫁给了陈老头。后来随着陈老头分配我们矿区工作,才来的我们这里。
也正是这个原因,她在这个地方整整的当了十几年的三无户。
好在凭着自己吃苦耐劳的劲儿,咬着牙起早贪黑的在工厂里打零工,终于是把这个家拉巴起来了,也盼到户口本上的那一栏改成了工业户。
原以为自己熬出了头,也会同其他城里人一样,吃上商品粮,有个城里的工作。可是国家政策变了,市场自由买卖了,什么票儿啊本儿的都不用了。她这多少年的苦盼得来的资本,还没有来的急炫耀,就变的不再金贵,让她颓然陷入烦躁的境地。
没有啥事可做的时,陈婆子就会召集几个老太太,坐在楼头,东家长西家短的议论一阵,好像只有这样,她那颗躁动的心才能服帖一些。
有一次,她正在人群中讲的起劲儿,她的大孙女站在人群边上对她喊:“奶啊,你说你累不累啊,半宿半宿睡不着算计别人家,这个家有啥没啥,那个家有啥没啥,整天看着别人家能挣多些钱,你有那闲功夫歇一会,养养心,省的老说心脏不好受,追着骂我爷,说我爷不给你买药。”她孙女的这一席话,引来众人的哄堂大笑。陈婆子臊了个大红脸,站起身抄起一个柳树条儿,连笑带骂的把孙女撵跑了。你买药。”她孙女的这一席话,引来众人的哄堂大笑。陈婆子臊了个大红脸,站起身抄起一个柳树条儿,连笑带骂的把孙女撵跑了。
陈婆子没事可做的时候,就爱查看别人家的事儿。左邻右舍要是谁家有点啥动静,陈婆子就会推开门,探出脑袋支棱着耳朵听,很怕遗漏那个细枝末节。
我们这里是老楼区,一层楼里有的住两户人家,有的住三户人家。她家的楼口住的刚好是三户。她对门的刘家人口多,琐事自然会多一些。陈婆子没事可做的时候,就爱查看别人家的事儿。左邻右舍要是谁家有点啥动静,陈婆子就会推开门,探出脑袋支棱着耳朵听,很怕遗漏那个细枝末节。
我们这里是老楼区,一层楼里有的住两户人家,有的住三户人家。她家的楼口住的刚好是三户。她对门的刘家人口多,琐事自然会多一些。
有一次,陈婆子正扒着门缝儿偷听刘家人说话,中间的那户人家刚好推门出来,因为不知道门外有人,一头撞了出来,结结实实的和陈婆子撞了个满怀。由于吃惊和害怕,不由得大叫了几声,对门刘家听到门外大声吵闹,开门出来看。他家儿子马上明白了,于是一手扶着陈婆子的肩,一手往屋里推陈婆子,说:“陈婶,看这事闹得,有啥没听懂的,咱屋里听,何必这样呢,还把别人吓一跳。”陈婆子红着脸,讪笑着骂了一句:“小兔崽子,滚你的蛋。”刘家儿子不依不饶,还是往屋中拉陈婆子,陈婆子满脸的害臊,她一边着急的躲闪,一边笑着骂:“混小子,别拽了,快别拽了,”刘家儿子边拽边笑着说:“陈婶,我给你炒俩菜,走,咱屋里坐着听,咋样?”刘老太太忙推开大伙,在人堆里拉儿子,边笑着边骂儿子,说:“混小子,快放开你陈婶,少和你陈婶闹着玩儿,你陈婶的老腰可架不住你拽。”大家听了又是笑,刘家儿子还是不放陈婆子走,刘家老太太拉着儿子的胳膊,连笑带嗔的说:“你个小没良心的,你三岁那年在家里尿了裤子,我上班没人管你,大三九天的,要不是你陈婶,你就得冻死在外面。”陈婆子慌忙就势说:“就该让你小子在外面冻成冰棍,也省了你陈丹姐的那条花棉裤了。你陈丹姐的棉裤让你小子穿了一天,一冬天都一股子尿骚味。”大伙听了又是一阵哄笑,刘家儿子被说的红了脸,放开陈婆子的手,陈婆子急忙的钻出人群,逃也似得溜出了刘家。
虽然,对门的刘家人打心眼里厌烦陈婆子,但是碍于老邻旧居的情儿,在人前还是要给她留三分颜面的。
陈婆子就像旋风一样,到处旋来旋去,到处讲着别人的事儿,但是自己家的事儿却是捂盖的文丝不嵌。
她家二闺女啥时候离了婚,又是啥时候去市里工作,外人从没听说过,直到第二次要结婚了,请大家去喝喜酒,大家才知道她已离婚很长时间了。
说起陈婆子的二闺女,人长的真是不错。一米六多的个,体态匀称,眉眼清秀,很有陈老头年青时的俊劲儿。
二闺女原来的婚姻,那是四个孩子中,陈婆子最满意的一个。刚结婚那会儿,陈婆子每每说起二闺女家,都会牛气冲天的:“我的那个二姑爷子是老师,人长的仪表堂堂,不论往哪里一站,都天生带着领导的架儿。我们的那个亲家母在商店退休,一辈子都没干过重活儿。那个亲家公,更不用说了,那是领导,管着一学校的人呢。虽然现在是退下来了,可是逢年过节的,教育局的领导那个不得都去看望人家。”说完嘴巴紧抿,眉毛上扬,下巴壳不由自主的往上翘。
周围的人见了,从心里往外的不待见她,但是还是会有人顺着杆儿说上几句恭维的话,“是啊,是啊。”“这样的人家真是不错啊。”陈婆子听了,心情那个爽快,好像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镇绿豆汤。
可是结婚没多久,弊端就出来了,亲家那头根本就瞧不上陈婆子一家。即使陈婆子使出浑身的解数去巴结人家,人家还是不和她来往。之所以与陈家做亲家,那是因为儿子愿意,又看陈家的姑娘还算漂亮得体,所以人家就不计较娘家的事了,但是要与她家走动的亲近些,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陈婆子原以为结上了亲,两家常来常往的,自家的门面也有光彩。但是,亲家对她们爱理不理的,这各中滋味难以让她消受,心中像扎了一根刺儿似得别扭。
后来慢慢的,看到左右的邻居,先后下海经商,挣了大钱,而她的姑爷子还是一个埋头苦干的教书匠,心里又不平衡起来。只要二闺女回家一次,她就鼓捣一次。说什么下海啊经商啊,手里有了钱,才是真正的本事,真正的王道。
听了娘家妈这么说,二闺女回家以后,开始鼓捣丈夫也辞职下海。可是二闺女的公公婆婆不让,说那些都是眼前利益,他家的儿子不但不许辞职,而且要继续到党校深造,踏实的努力工作。
两家人来来回回的较量,终于二闺女离婚了。也许,这样的结局,并不是陈婆子的初衷,但是确实实的应了那句话,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
后来,陈家二闺女又结婚了,但是嫁的也不是什么做大买卖的有钱人。
因为在二闺女离婚这件事上,陈老头窝了一肚子火儿。有一次喝多了,竟然同陈婆子大吵一架。他抄起了凳子,瞪起泛红的眼睛,喷着满嘴的吐沫星子大骂:“你这个死老婆子,成天算计,算计,把二闺女好好的婚姻给算计毁了,那么好的姑爷子啊,硬是让你给搅和黄了。你说,你是个人吗?”说完老泪纵横。陈婆子很是气愤,大声说:“不就是一个教书的吗,不当吃不当喝的,一副死心眼,守着一群孩子,能当大楼房住吗?能当轿车开吗?”陈老头听了更是生气,“你就是一个蠢婆子,教书的怎么了,人家那是文化人,要是在过去,你得称呼人家为先生。”“狗屁,现在文化人就是不吃香。你得顺应形势,顺应形势,懂吗?”陈婆子跳着脚叫嚷着,两只手不住的往上比划着,像一条成了精的八爪鱼。“你净胡说八道,人家校长不比你明白,不是你一天搅屎棍子似得瞎搅,啥事儿没有。”“瞎搅?我瞎搅什么?你也不看看,就他们一家都是死脑瓜骨,能怨的了谁?”陈老头嘴上吵不过她,气急了,抄起手中的凳子,狠狠砸向陈婆子的脚巴丫子旁边。吓的陈婆子“妈呀”一声,跳地老高,坐在地上就放生声大哭。
她大嘴一张,双手拍地,鼻涕眼泪一大把,一边哭喊一边诉说,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大孙女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吓的够呛,急忙去叫对门的邻居。原本就是夏天,家家户户都是敞窗户敞门儿的,陈婆子在屋里又喊又闹,陈老头在一边大骂,很快外面就围了一圈儿好事的人。
大家伸长了脖子,探出脑袋,不住的往一楼陈婆子家张望。一个一个的尽量睁大眼睛,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了那个一支半节。这些听嗑的,捡笑的,看热闹的,凑在窗下甚是壮观。尤其是一些让陈婆子乱说瞎讲的人家,更是觉得解气,在一旁幸灾乐祸,浇油搓火,丝毫不掩饰内心的快意,“哼哼哼,这陈老头,早就应该把腰杆挺起来,像一个老爷们了。”
也许,陈老头压抑憋屈的太久了。那一天,他整整的守着邻居们哭诉了大半夜。
看到陈婆子的所作所为,陈老头平时也规劝,但是他的话如同秋风扫尘埃,一点不顶用。因为在这个家里,真正的当家说了算的是陈婆子。
从吃喝拉撒睡,到人情世故,统统的都是陈婆子一个人上下打点,陈老头从不操一分的心。
他只要每天早上拎着自己的饭盒,骑着他那二八架子的自行车上班,晚上再拎着饭盒,骑着他二八架子的自行车下班,陈婆子就会笑脸相迎,还时不时的想法让他高兴一下。
有时候陈老头下班回家,陈婆子会给他炒倆菜,再给他倒上二两白酒。陈老头只要坐在饭桌前,看着冒着香气儿的酒菜,心里就没有任何脾气了。美滋滋的端起酒杯,伸长了脖子,“滋溜”的喝上一口,吧嗒吧嗒嘴,夹上几口菜,闭着眼睛边嚼边品味着。赶上高兴的时候,他那小脑袋还会不停的摇晃几圈儿,嘴里哼哼唧唧的来上几句河南梆子,“什么刘大哥说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
陈婆子一看到他晃头晃脑的样儿,就会背起手抿着嘴笑上几声,再嘴角向下一撇,最后还不忘骂上一句:“看那烧的,又找不着北了。”说完探出她的脑袋,得意洋洋的看着陈老头,眼珠一错不错。
陈老头年青的时候,是井下采煤队的队长,虽说是个头儿,却是一个干活儿的头儿,加上他老实厚道,工作中不偷奸耍滑,所以一天下来总是累的够呛。
可是家里孩子多,老婆没户口(指不是工业户),即使工作再累也要省吃简用,算计着过日子。
自从退休后,陈婆子什么活也不让他干了。每天早上,陈老头就出去溜早,拎着一个大马扎,拿着一个扇子,那里热闹去那里。要是那天陈老头不出去了,陈婆子还会劝他说,“出去溜溜吧,在家待着干啥,咋俩大眼瞪小眼的,多没意思。”陈老头听了就会“嘿嘿”的一笑,拎着马扎掉头就走。
有时候他遇到老伙伴们在身边,还不忘夸上几句,说:“我家的这个老婆子,真是实心实意的痛我,知道我一辈子竟干活了,所以老了啥也不让我干,就是让我享清福。”说完满脸的笑意,暖暖的。
那书上说,人的一辈子,是注定要经历这样那样的风浪,这样的日子才叫生活。
且说有一天,陈老头照例的出去溜达,刚出去不久,就慌慌张张的回来了。回到家也不说话,独自躺在床上,神情黯然。
陈婆子还没做早饭,正在厨房里摘菜,看到陈老头没到点就回来了,蔫蔫儿的躺在床上,感觉到不对。于是用围裙擦净了手,坐到他身边,问:“老陈头子,今天咋的啦,哪个老太太没理你,得罪你了?”每次陈婆子这么一说,陈老头就会笑着骂上一句,“你这个老不正经的。”可是这次陈老头却什么也没说。陈婆子看他这副模样,也没有往下追问,自顾着去做饭了。
吃过早饭后,陈老头还是不说话,闷着头回房了。陈婆子看他还是这样,也没说什么,只是几个老太太喊她去公园散步她却不去了,默默的在家里守着老头儿。
到了晚上,陈老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陈婆子半眯着眼,问:“白天你是怎么了?”陈老头还是不说话,她又说:“说吧,要不一宿你也睡不着。”陈老头沉默了一阵,叹了一口气,说:“哎,老婆子,今天早上出了一件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啥事啊,让你心神不定的,”“今儿早上,我和赵老头去公园遛弯,刚走到小岔道口,就见一辆黑色轿车冲过来,开得离了歪斜的,把走在前面的人给撞了,我俩看出事儿了,急忙跑上去查看,原来挨撞的人我们认识,就是原来咱们厂保卫科的大刘。开车的看到撞人了,停了下来,出来一看,人撞的挺严重的,一害怕,上车开着就跑了。”“哦,那还不快打110啊,”“打了,大夫也来了,警察也来了,人也送上救护车了。后来警察询问大伙,谁看到了事情的经过。问到赵老头时,老赵却说,啥也没看到,就看到受伤的人了。我看他那么说,也就跟着说啥也没看到。”“哦,那到底是看到还是没有看到啊?”陈婆子急忙的问。陈老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开车撞人的是谁吗?”“谁啊,天王老子啊,”陈婆子猛然的坐起身来问。“你呀--,”陈老头听了,感叹了一句,“那个撞人的是吴局长的孙子。虽说吴局长下势了,可是吴局长的儿子现在还是市人事局的领导啊,哎,这事啊,真的不好办啊……”老陈头抬起一只手,捋着光秃秃的脑袋,眼睛无比惆怅的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