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已经去世两年了,有时候,我还是可以见到她,她对我说的话越来越多,很多我也不晓得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杜撰的。
从小,我便是由祖母带大的,祖母是农村那种很常见的老太太,她并不高,瘦瘦的,但很白,剪一头短发,这是从我记忆里唯一可以找出的样子,她几乎从我记忆里便没有变过,除了越来越小的身子,和越来越花白的头发。
我幼年时,很是瘦小,妈妈常带我住在外祖母家,我与祖母的感情并不深厚,常常几个月也不见上一面,妈妈常常笑话我,说周岁时,爸爸见到我,指着问:这是谁家的小妮儿,黑成这样。
所以幼年,我的记忆大多是在外祖母家,哪怕是在学前班时,那时家中一邻居的孩子被拖拉机撞着了,公路布局不太合理,去往学校必要经过那条路,外祖母担心我,便与妈妈商量着,让我先在外祖母家上学,等再大一些,方回家上一年级。
此时,妈妈刚生了妹妹,全然顾不上我,思量许久,只好答应,从此刻,我便如那被丢掉的小猫,越发张牙舞爪起来,课业不好好完成,考试也是一塌糊涂,我到至今还记得,自己蹦蹦跳跳回到家,妈妈坐在院子里,拿起我只有40分的卷子,生气的要打我,外祖母自然护着不让,我像是混世魔王一般,但到底是个小孩子,妈妈从前不常来看我,自此,来得勤快了很多,我也渐渐有了怕头,不敢再故作非为。
如此,也就过了一年,我该上一年级了,妈妈将我接回了家。
妈妈的身体有些弱,有了妹妹后,更是自顾不暇,爸爸便和祖母商量,让祖母管我几年,那时,祖母还年轻,身体也算是健康,便应承了爸爸。
其实在此之前,对于祖母,我并非没有印象,就像我还模模糊糊地记得,祖母家灶台上趴着的大白猫,也还记得,幼儿时,不小心将祖母的床单烧了,祖母手上至今还有被烫坏的疤痕,但也只是有记忆,终究是零散的,混乱的,是真是假都不能分辩。
老人常说,“隔辈亲”,像是外祖母和祖母,她们待我,总让我觉得慈祥,温柔,好似我即使做了坏事,调皮的事,她们也觉得很好,这与妈妈的严厉教育不同,大概所有的妈妈都是这样,因为从爸爸和妈妈的口中,我所认为的慈祥,温柔的祖母,外祖母,全然不是这个样子。
这些,我到至今都没有体会到,年纪越大,老人活的却越来越像个孩子,有时我厉声说,让他们吃药,有时我哄着,让他们照顾好自己,他们也都应承,尽管我也晓得,他们也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祖母是从我七岁时,以强硬的态度,占领了我的生活,我必须到祖母家吃饭,睡觉,写作业,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的祖母,那小老太太,影响了我很多年,哪怕后来她去世,我也时常思念她,思念时,又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不在了。
祖母是个很开朗的老太太,尽管,她的一生中充满了遗憾,她曾三番五次提到,没有上完小学,与我提起时,她总是伤感,她将希望寄托在我们这些孙子孙女身上,仿佛是一生无法释怀的事情。
但,这只是遗憾,我没有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不愤,她说,活到这岁数,什么都看开了,之后,便与我说,我那淘气的爸爸,曾因为自己辍学,被祖母追着打了大半个村子,我也曾听爸爸说过,那时候,祖母追不上他,气的蹲在地上哭。
祖母没有太多的文化,她一生都在忙忙碌碌,连外祖母都说,她这亲家过得不容易,但在我的记忆里,祖母一向活泼。
或许,用活泼并不合适,但这是我唯一可以形容祖母的词语,她总是喜欢和我们一起玩儿,我与小伙伴玩儿角色扮演,祖母常常会拿出很多意想不到的物件儿,笑着坐在旁边,看我们玩儿,若是妈妈,定要严厉教育我,但对于我的所有想法,祖母总是支持的,她从不反驳我稀奇古怪的想法,反而会觉得我很聪明。
用现在的话说,祖母对于孙辈,采用的是鼓励式的教育,当然,对于我这样的皮孩子,日日鼓励,便要上天了,所以对于母亲的严厉,祖母也持有支持的态度。
当然,支持,并不妨碍祖母的溺爱,小时候的元宵节还很热闹,我有一个小牛的灯笼,那年不知怎么的坏掉了,我哭闹不止,非要一个一模一样的,现在想想,哪里还有一模一样的,可那时不知怎么了,小孩子,不讲理的很,妈妈被我闹的烦了,连不一样的都不给我买了,我哭得更凶,跑到祖母家。
祖母也不哄我,只拉着给我讲她小时候的元宵节,她说,那个时候没有买的灯笼,穷,但大家都自己的玩儿法,大家都拿着大白萝卜,自己做,我被吸引住了,祖母便也拿了个萝卜出来,要和我一起做。
以后的每一年,我都不再买灯笼,这习惯一直到元宵节冷清了,没有人玩儿灯笼了才停止。
祖母的去世,是让人促不及防的。
我不愿回忆起那时的感情与经历,我只记得,重症病房里,祖母清醒的看着我们 这些至亲之人。
那年的新年,大家都不好过,我时常在梦中见到祖母,她好似突然变年轻了,坐在我家的院子里,因为我将她唤做妈妈而假装生气。
祖母拄着拐杖的‘哒哒’声,再也没有在过道里响起,直到现在,我也还记得,那年来学校前收拾屋子,从抽屉里扒出一袋子山楂片,我曾在国庆回家向祖母说过想吃,祖母一向疼我。
到如今,祖母已经去世有两年了,偶尔想起,还是心中酸涩,我害怕有一日,她的模样在记忆里模糊,我的祖母,那小老太太,我十分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