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前六月的一天,母亲生了小弟,全家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次日清晨,生产队的一位老婆婆背着一个空背篼从我家屋后走来,家人热情地留她坐坐,可她支支吾吾地推诿着离开了。不大一会儿工夫,一只麻灰色的小狗摇摇晃晃地从屋后走出来了。瞬时,家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小狗是刚才那位老婆婆悄悄送到我家来的,可在当时那年月多一条狗也算家里添了一张口,所以老婆婆也不好意思多停留。对于这条其貌不扬的小狗,我们倒是很欢迎它的到来,又是铺窝,又是添饭,就像喜欢小弟弟一样收留了它。因为它长着一身麻乎乎的绒毛,妈妈便叫它麻子,这也算是有了名字了吧。
弟弟一天天长大,麻子也一天天长大。待弟弟迈开第一步走路时,麻子早已长得结实而健壮。偌大的生产队,它几乎是跑遍了每一条田埂。特别是我上学的那条路,不论天晴下雨,只要有我的足迹,必有它的足迹,可以说它是义务承担了接送我上学的事务。呆得久了,麻子熟悉了家里每一个人生活的规律,只要看我早早起来背上了书包,它准会一溜烟跑到我面前,又是跳又是摇尾巴,裂开嘴巴,嘴角上扬,吐出红红的舌头,那时我总觉得它在笑,怎么看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好像在说呵呵,上学了,上学了。
每天,麻子都会按时把我送到学校。有时下雨了,我就会阻止它同行,因为我可以穿雨衣,它只有淋着雨,我怕它感冒。可是,不管我怎样呵斥它,它哪怕是远远地跟着也绝不放弃。好像是怕我生气,只要我一回头,它就会立刻停下脚步,很不甘心地转身走几步,然后扭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一迈步走,它又会转过身跟着我。我看着它一身湿漉漉的灰毛紧贴在身,雨水在肚子上流成了水帘子,心疼地唤它来到身边,把身上作雨衣的塑料布缠在它的身上,只露出眼睛和腿,而我就戴着那顶雨帽和它走在雨中。这时,它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一样,静静地走着,一声不吭。雨中的世界是安静的,有狗狗陪伴在雨中漫步是温暖的。
麻子的性格十分刚烈,生产队来往少的人是不敢轻易靠近它的。可是对家人,它却温顺而谦恭。小弟弟有时靠近它,拍拍它,它也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甚至会乖乖地卧在地上,任由弟弟当马骑,一点也不介意他们几乎是同时来到这个世界的。甚至在潜意识里,它还有着保护弟弟的意识,只要别人想抱走弟弟,它立刻会毫不客气地狂吠起来,吓得别人赶紧松手。乍一开始,小弟弟也会被吓哭,它就好像不好意思似的,一边低头哼哼着,一边慢慢靠到小弟弟身边,用软绵绵的身子不停地蹭着他,还不时眯着眼睛,扭着头看小弟弟,似乎在乞求原谅。
后来,我到远处读书了,一年半载也很少回去,可是麻子从不曾忘记我。只要我回到家里,它都表现出久别重逢的喜悦,不停地往我身上扑,一直扑累了,才歇下来卧在我的脚边,呼呼喘着粗气。一旦离开,它总会一直送到车上,车走得很远了,还可以看见麻子呆呆的身影。
渐渐的,家里只剩下母亲、弟弟、麻子了。母亲有时忙极了,就告诉麻子看着弟弟,麻子就会一整天地哪里也不去,一步不停地跟着弟弟。弟弟摔倒了,它就会跑上去又是用腿刨,又是用嘴推。要是弟弟摔疼后哭了,它也会昂起头呜呜呜地轻声叫着,弟弟看着看着就不会哭了,自己爬起来继续玩。五岁那年,弟弟因为意外去世了,全家人悲痛难当,麻子也恹恹的,随便躺在哪里,一卧就是一整天。
又过了三五年,麻子老了,好像得了肺病似的,整天咳咳咳的。母亲请了赤脚医生给它看病,可是总不见好转,最终,麻子还是永远地走了。
而今,我在外工作很多年了,总是会时常想念老家,时常想念麻子,时常想念流逝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