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年轻人,绝对不会知道什么是凤凰琴,他们也想象不出来这凤凰琴,到底是个啥模样?而这凤凰琴,却在那难忘的知青岁月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记得在69年的夏天,广阔的田野上,由青黄色逐步转换金黄的稻穗,在微风中有节奏地前后左右地扭摆着修长的身体,广阔的罗坝大峡谷里,到处都散发着稻穗即将成熟的清香。秋收即将要开始了。
这天赶场,我从罗坝场街上返回生产队,途中经过了友谊大队的一个社员家门口,那个社员一看见我,立刻从他的堂屋前赶到大门前的路口,伸开双臂拦住我。非常热情地邀请我,要我到他家坐坐。看看天上的太阳,时间还早,我也就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
在这个社员家里,和他在闲聊中,我无意间往他家的衣柜顶上瞟了一眼,竟然发现,柜顶盖上露出一个彩色的长条物件,便站起身顺手把它拿下来,端在手上,上下一打量,原来竟然是一把凤凰琴。
这把凤凰琴很普通,琴身有一尺半长,形状类似于长方体的扁扁的木制盒子,琴身上面用五颜六色的线条,构画着一个临空翱翔的凤凰,故称为凤凰琴。这把琴的音键是齐全的,其他零件一个也不缺,只是上边的那组钢丝琴弦不完全,断掉了一根,就剩下三根了。
我两手平端着这把凤凰琴,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那个社员站在我身旁无意地说着,这个是因为他的小儿子太调皮,用小刀把琴弦挑断了,还差一点儿整伤到人,以后他再不让小孩子去碰它,这把凤凰琴后来就一直放在这柜顶盖上。上面已经积满了一层淡淡的灰尘。
我转悠到他家的厨房,找出一块已经润湿的抹布,擦掉凤凰琴上面的尘土,用手反复抚摸这把凤凰琴的琴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把经过擦拭发着亮光的凤凰琴,一直舍不得放下来,用十个手指反复掂着琴弦的断点,频频摇着头,口中喃喃自语道“可惜了,实在是可惜了。”
那个社员站在我旁边,用五指抠着头皮,不好意思地接着我的话头,小心翼翼地小声问我:“你看修不修得好?”
我回答道:“修倒是能修好。问题倒也不大,实际上。只要再换上一根琴弦就可以了。你家有没有琴弦?如果有,我马上给你换。”
那个社员回答道:“这把琴是别人送给我的,我也弄不明白,也不晓得这琴弦该到哪儿去买,小娃儿给弄坏以后,我就一直把它扔在柜顶上了”
过了一阵,那个社员又说:“这个琴,你肯定是要比我明白得多,那就麻烦你搭把手,帮帮忙吧。”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得心中一动,闪过一个念头,立马接着他的话,谨慎地回答道:“虚劲我是不敢提,话也不能说得太过头了,我也只能说,试试看吧。能修好,别感谢我。修不好,你别怪我。”
那个社员忙不迭地说:“是我求你帮忙,咋个可能会管你嘛?”
现在,我就能手里拿着这把凤凰琴,大大方方地离开了这个社员家。
我双手托着这把凤凰琴,信步返回罗坝街上,在街道旁的那家国营商店里,遇上一个售货员,这个售货员与我们平时不大熟,也就是平时在街上见面,相互点点头,就算打招呼的那么个关系。
这回也就只得麻烦他了,也多亏了这位商店里的售货员,他很爽快打了一声口哨,没说二话,就一头钻进了库房。
他在库房里翻腾了好半天,总算找到了一包能配这把凤凰琴的琴弦。马上就在柜台下面的一个矮凳上,帮我把这琴弦安装好。接着就摆放到玻璃柜台的台面上,颇有兴趣地弹奏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最后,这个售货员拍着我的肩膀,得意地说:“话要说明白,我们是熟人了熟人,帮忙归帮忙,材料费你总还是得要缴的,请缴费,人民币一元四角。”
交完款,我拿着这把凤凰琴回到生产队,高高兴兴地回到我的小木屋。
从那以后,没事就来拨弄这凤凰琴。队里的那几个知青,晚上经常会在我的小木屋集中。除了这把凤凰琴,邓成义拿来一把二胡,吴乾刚拿来一把口琴。说实话,在这间小木屋里,我们的合奏很不高明,水平都不咋样,但是这毕竟能打发一些时间。
谁知这一下,时间倒是能消磨,寂寞也的确减少了许多,但这不大协调的音乐声,却把本生产队社员家里的孩子们,都吸引到我这个小木屋里来了。屋里挤不下。我们就把乐器搬到屋子外面来。
这一下可就热闹了,我的小木屋周围,已经变成了本队里孩子们的聚集地,一旦哪家要找孩子回家睡觉,用不着走远,就在我这小木屋周围转转,准能一个不少地找到。
在我的小木屋里,我们合奏最多的曲子是《远飞的大雁》《抬头望见北斗星》。我们队里的几个知青凑在一起,一边弹,一边唱着这两首歌。没有用多长的时间,本队里那些个来看热闹的孩子们都会张着小嘴,有板有眼地跟着我们唱歌了。还有的孩子带着作业本来,不会做的作业题,就来问我们几个知青。问完了以后,就趴在我们的床铺上写作业。看到这些个一面唱着歌,一面埋着头写作业的农村孩子,我们曾经在那里自我解嘲道“现在这个小木屋,居然变成音乐学院了。”
是啊,我们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洪雅县的罗坝公社光荣一队,这个四川省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小山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过去在学校里受教育,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每个阶段它都有它各自不同的时间年限,过去称之为学制时间。那么又有谁能告诉我们,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这个学制时间大概应该是多久呢?
那个时候,我们经常望着夜空中的北斗星,遥望着北京的方向,满怀希望地幻想着,毛主席他老人家,能不能抽时间再给我们发布一个最高指示,郑重地向全国宣布,说上一句话:这些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任务结束,可以从农村全部抽调回到城市里当工人了。
随着悠扬的曲调,忧郁的凤凰琴声飘飘撒撒地飞向了夜空,我们队里的几个知青,都把焦虑期盼的目光转向了夜空,在满目夜空中,搜寻着我们心目中的北斗星。数以千万的知识青年们,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在广阔的天地里奉献着热血与汗水,浇灌着广阔无垠的原野,磨练着青春岁月,历炼着无情岁月的蹉跎。
拿到凤凰琴的几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在罗坝街上赶场,被那个社员意外地把我堵在公社大院门口,他在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小儿子非要他把凤凰琴找回来。再三央求:要我在方便的时候,一定把凤凰琴还给他。
此刻我不能再说什么,这没啥方便不反方便的,凤凰琴本来就是人家的。我只不过是帮忙给他配一根琴弦。我也实在找不到,找不出长期占有别人东西的理由,是别人的东西,迟早总是要归还的。这个基本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只不过就像在心里头割肉,是有点舍不得而已。
至于他为什么要在公社门口堵住我,人家肯定早就有想法,我也是能够理解的。他多半是怕我赖账,如果我一旦要赖账耍横,他马上就去找公社干部告我的状。要让公社的领导马上处理我,同时还可以搞臭我的名声,好让我下不了台。我就是想耍赖张,也不能在熟人面前干赖账的事,更不可能在公社大院门口撒泼耍赖。
回到我的小木屋以后,我用单手托举着那把凤凰琴,来到那个社员家门口,小心翼翼地交到了那个社员手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社员,把那个凤凰琴捧在手上,拿进了屋以后,我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过身离开。
离开了那个社员家很久,我还在想着那把凤凰琴,没有了它,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手里总得抓弄点儿啥东西,好打发时光。顺着贯穿生产队的石板路,我盲目往前走着,鬼死神差地竟然又转悠到了罗坝街上,在街道旁边的那家国营商店里,还是那个售货员,他热情地向我推荐了一把当时算是最好的《国光牌》口琴。这把口琴,当时的价格可不低,70年的时候都要6块多。那是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用,从好几个月的伙食费里硬抠出来的。
以后这把口琴,每天陪伴着我,心里烦闷时就吹几下,高兴地时候也吹几下,闲着没事的时候拿来吹几下。也别管我水平如何,只要能吹出个调调就算数。后来这把口琴又陪着我,来到崇山峻岭密林深处的中秋院水利工地。伴随着我度过了难忘的知青生涯。
再后来,这把口琴又跟随着我,回到了大都市,走进了工人宿舍。我还曾经戴着这把口琴登上了文艺汇演的舞台,参加过全公司的文艺汇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