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的柴火垛总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麦穰是烧火做饭的主要柴火,垫羊圈、猪圈也需要,填枕头也可以,白事给跪棚的人也要铺一层麦穰,既干净又舒服,所以麦穰用的很快;棒子秸也能烧,也可以扎篱笆,可以用打磨机打碎喂羊、喂猪,喜事的时候,冬天给喇叭班扛几捆烤火也是不错的,所以一般不舍得烧。算来算去,柴火是不够的,拾柴火也就成了上地干活之余的顺手捎带的东西。
村东头有一片槐树林,树林里杂草丛生,是放羊拾柴火的理想之地。羊吃贱草,绿油油的草不吃,站直身子,两条腿搭在树上,伸长脖子够树叶吃。有人就用钩子钩断树枝喂羊,羊吃完的树枝便拽回家当柴火。拖着树枝走在路上,如有人问,便说:“拾的柴火。”明明是自己劈的,却说拾的,要不林场里的管理人员就要找上门,破坏树木是要罚款的。
对孩子来说,干棒、树枝还是是比较沉的,大人就会给小孩制作个手推车。车子很简单,只需一个轮子、几根木棍、几个铁钉或一点铁丝,敲吧敲吧,拧吧拧吧,一架经济实用的拾柴火专用车,就可以吱吱呀呀上路了。去的时候也不能空车子,往往是大孩在上面得意洋洋地坐着,小孩汗流满面的在推,小的不如大的精;回来的时候,满车的柴火则需要大孩去推,小孩跟在屁股后面,蹦蹦跳跳地撒欢。
回到家,把羊拴上,把柴火仍在垛上,一个暑假过去了,那柴垛与日俱增,到了冬天,到了腊月,蒸馍馍、炸丸子的时候,大人往往会用充满赞许地口吻说:“这是狗蛋拾的!手上扎了好几根刺。”
柴火垛是一个家庭的门面。有些人家的柴火垛精致精细,你都不舍的在上面拽下一把柴火,否者就破坏了那种乡村特有的和谐美。场里的麦穰垛和被主人为方便实用垛在家门口的,按各自的主人的性格掏出不同的形状,可遮风避雨,可捉迷藏,冬天还可以晒着太阳抓虱子。
去年的燕子
庄稼人一般不养鸟。庄稼人讲究的是实惠,自己都吃不饱,养鸟干嘛?养狗可以看家,养猫可以逮老鼠,养鸡鸭鹅可以下蛋,养猪羊可以换钱,马牛驴可以拉车耕地。只有鸟,犹如“百无一用是书生”,有什么鸟用?
但是,燕子除外。
老话说:燕子不进愁门。如果谁家堂屋有一窝或几窝燕子,那是吉祥的。即使不时会有泥土、小燕子的便便落下,甚至落在正在吃饭的案板上、饭碗里,也不会被主任驱逐出门;如果是狗猫牛羊之类的干了这样的错事,少不了挨打受骂,但是燕子不会。燕子不吃你的也不喝你的,只是在房椽上占碗大的一片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况燕子那么的信任你,不像麻雀偷偷摸摸地把窝按在房檐下,而是光明正大地住进堂屋的正中间。
每当清晨或黄昏,燕子以优美的身姿穿过大门、飞进庭院,直接登堂入室,就像来到自己家里一样,那又是怎样的温馨呢?
庄稼人的大门一般不关的,堂屋的们也不关,除非到地里干活、赶集、走亲戚,半天不回家,才会关门,但不一定落锁,只是象征性的挂上门鼻子。门框、门框上的横梁之间往往会有很大的空隙,这十分适合出出进进的燕子,即使关门落锁也不会妨碍燕子的进出。
由于这这样的空隙,苍蝇、蚊子也可以随便进出,也顾的得了,庄稼人的房子四处透风,那里飞不进蚊虫?
如果有雏燕不小心从窝里掉下来,大人往往会搬桌子拿板凳,再把它送回去。其他鸟类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比如麻雀。孩子们是成群结队地去掏,尽管大人也呵斥,那是怕掏时动了瓦,下雨要漏的,或者是怕摔下来。有时,大人还会主动抓些小鸟给孩子们玩,但是燕子除外,享受着客人一般的待遇。
村人还会说,“我家的燕子”,就想说我家的狗我家的鸡一样自然,燕子便成了家鸟。
去年的燕子,今年、明年还会飞来,它永远是去年的,主人往往会说:“去年的燕子又来了。”有点欣喜,有点欣慰,如果去年的燕子没有如期而至,主人多多少少会留下一点遗憾:“唉,是不是在去南方或回来的路上出了意外?”毕竟它是“我家的燕子”。
扯衣裳
在订婚之后,结婚之前,男方要带女方到城里扯几身衣裳。
尽管到了该领结婚证的时候,男青年也到女方家送过节礼,男女青年还是陌生的,很少说过几句话。买东西要讲价还价,有时女方想要买的东西又不好明说,这时需要媒人在场,于是乎,你在城里的百货大楼或者商店,看到一对青年男女在买东西,旁边有个电灯泡似的中老年妇女,就可以断定那是在“扯衣裳”。
有时不仅媒人出场,女方的娘家的大嫂或二嫂,也可能是三嫂,总之是一位能说会道的嫂子,也要隆重登场。她的任务是给小姑子壮胆买东西,因为她是过来人,当初她扯衣裳的时候,扯多了或少了,要么成为别人羡慕的资本,要么留下了终生的遗憾,一辈子也就扯这么一会衣服,不狠狠地扯几身,对不住青春啊!
这个时刻这种场合,女青年会与自己的嫂子尽弃前嫌,以女同胞的身份站在男青年面前;男青年如履薄冰,媒人、未来的媳妇、未来的嫂子,三个女人一台戏,跑龙套的角色不好干。得罪了一个,扯衣裳就会扯出气来,小的来说,女方回到家里会骂十天半月;大的来说,扯衣裳就是一场考验,扯的顺顺利利,第二天就能去领结婚证,年前就能拜堂入洞房,不仅能省下今年的节礼,来年还能抱个大胖小子。
遇到通情达理的女孩,按事先说好的,就扯那么三身或五身衣裳,遇到喜欢的小东西买那么一点,冬天就吃糖葫芦,夏天喝汽水吃雪糕。一旦遇到自以为下嫁,且认定男方兄弟多,此时不伸手日后必吃亏的女子,往往会临时加码,多要一倍的东西,急的男青年满大街找熟人借钱,否则先前买的衣服不但作废,结婚证就泡汤了,更谈不上洞房花烛。刚开始,媒人也不急,多扯件衣服不算啥,一旦女方死搅蛮缠,媒人要么怕好事黄了,要么是和男方关系更进一层,往往劝女方再劝男方。也有仗义的,悄悄的对男青年说:“平常见她不错,没料到这么不通情理。你咱不怕,这样的不要也好,姑奶奶再给你找个好的,就是俺后村的那个谁。”
余生也晚,没能赶上扯衣裳。那时的百货大楼进化成今天的金店,“扯衣裳”也变成了“称黄金”。
喇叭班
庄稼人爱热闹,平日却没有娱乐节目,几个闲人往当街一站,有一搭没一搭胡扯,也能消耗半天时间;有时该扯的都扯完了,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就站在那里,也能“相看两不厌”。如果有路人被看的莫名其妙,不小心走错了步子,或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就会引起一顿猛笑——太无聊了,笑笑还不行吗?
所以,喇叭班还是非常受欢迎的。
赁喇叭是红白喜事的头等大事。如果没有喇叭,就不热闹,不热闹就没意思,没意思就会无事生非,那些闲汉、懒婆娘就会指指点点,原本高高兴兴的喜事就会蒙上一层阴云。
事主为图个吉利,喜事赁喇叭就不用说了,白事也得赁喇叭,因为有“喜丧”一说,意即人一活到一定岁数,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一好百好,不拖累儿女不拖累子孙,大家都高兴,死了也算没有白死,也算临终做了一件善事。
所以说,赁喇叭是一切大事的第一件大事。也因此,喇叭班在农村也就有了一定的地位。喇叭班的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们穿着时髦,手捧一茶杯,杯子里沉着半截茶叶,不时拧开盖子喝上一口,态度那么和蔼,这阵势,不是领导胜是领导,怎能不令庄稼人肃然起敬呢!
当喇叭班一到,有人已经给他们搭起了棚子,虽然简陋,也算事主“以非常之力、行非常之举、尽非常之责”;大佬知会送来灌满开水的热水瓶,喇叭班的人吃香的喝辣的,还要卖力的吹吹打打,嘴里肯定渴,冬天会有人抱来一捆棒子秸或棉花棵子以供烤火取暖,这待遇是其他人不能享受的。
到了晚上,喇叭班就会大唱一场,那张八仙桌上摆放着喇叭、唢呐、锣鼓、镲,那些吹手、鼓手一个个精神百倍,犹如闪亮登场的明星。全村的男女老少喝过汤都聚拢过来,前面的有长条凳可以坐,后面的只好站在,再往后的站在长条凳上或柴火垛,也有爬到墙头上的,听到忘形处,身子一晃荡掉下来的也有,幸亏是土墙,也不高,摔的疼不疼不知道,吓一跳是肯定的。
三四天之后,事办完了。同村的人遇见事主还会说,戏唱的不孬;事主则说,这是请的附近最好的一个喇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