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沱江边上有座城,叫做凤凰。
而今这座城,早已不是当年沈先生笔下的那座边陲小城了,它的名字甚至比周围任何一个地方都要著名。这座小城虽说不大,人口也并不算多,但是它却繁华得足叫人惊艳。这是一座小资的城,一踏入便能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的文艺气息。不知从哪聚集了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他们在这里或久住,或旅行。遍布大街小巷的酒吧里烟雾缭绕,歌手们在这里激情演唱,摇滚、热舞还有重金属,处处都会给你一种错觉,仿佛这里不是远在湘西,仿佛这里是极乐天堂。人们在这里夜夜笙歌,纸醉金迷,这座千年的古城似乎从不觉得疲惫。
老实说,我没有想到凤凰居然会是我所看到的样子。在这个古典与现代交融的地方,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看似有些不怀好意地结合在了一起。你可以看到百年虹桥下的欧式咖啡馆,爱迪生灯泡搭配着土家的吊脚楼,摆满手鼓与吉他的精致小店,遍布大街小巷的民谣CD,透着五颜六色灯光的玻璃窗,还有隔江传来的阵阵夜歌。这座古城以它最为不可思议的独特方式使我茫然失措。
我独自坐在江边小筑的吊椅上,看外边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真像个婴儿,睡醒了哭,哭完又睡去。在我赤着的脚下是阵阵清风,还有来往不断的游江客船。我一边饮茶一边在这江边的小楼上诵诗,船上的人在江中看我,就仿佛我也是这里的某个景致,同这绵延不断的屋舍连在一起,一直通向远方看不到的尽头。能够成为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装点别人的梦,我是很欣然的。想起泡茶的时候,有时竟也会望着杯盏出神,似乎我不是一个有生命的人,而是和周围的一切一样,就是块木头。海德格尔说,当一个人通过去远这种行为,使上手事物与自己交融在一起,就好像农妇穿的鞋子,手里拿着的锄头,早已忘记了它们的存在,这种融合实现了物我一体,不能不说是一种美。
走在古城的街头巷尾,满眼都是青砖黛瓦白墙。站在城楼上望去,一派屋舍俨然。油纸伞、轻烟、老城墙诉说着小城的故事,江边的捣衣声和着苗家熏肉的味道,点缀着微雨天气的美好时光。这座城,安静之处有静谧的美,而一旦动起来又有流动的美。沱江的水缓缓奔流向前,船夫手里的竹竿是自由的笔,在江面上绘出变幻的图案,时而有渔歌互答、箬笠蓑衣的狂放不羁。这里是树的城,远山楼台,房前屋后,一片郁郁葱葱。映着苍白的天空,被点点落雨敲打下几片叶子,飘飘洒洒。落花红千树,流水绿半溪。长满苔藓的台阶透出油油的绿,赶集的小贩挑着细长的扁担走过,时而飞来的燕子撩拨着雨丝做的琴弦,小城里的一切细节都在忙碌地编织着人们对这里的印象。
昨夜忽然梦起了少年事。记得那时侯学杜甫的绝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时,我就一直在脑海里想象诗中描写的情景,憧憬着自己有一天也能见到。而此时我正透过眼前的窗望小城的景色,当真是如画一般。这才发现原来用木窗和栏杆做画框,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日暮时分,想起柳永《戚氏》里那一句“萧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耳边传来林海的《繁华落尽》,此时不免生出几许忧伤凄楚。在这座烟雨小城里,每天又上演着多少悲欢离合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江的对岸,行人不断地走过,有时会驻足拍照,可过后复又离去;江中的情景也是如此,但望见水烟之中的船只来回穿梭,载了一趟又一趟的客人。船夫弯腰屈膝驱船回来,似乎要费很大的力气。游人的欢声笑语呢,也从未间断。这里一片繁忙。忙,人们都在忙些什么呢?我看不懂。
凤凰是一座水的城市,整个古城倚水而建。这沱江是青城的眼泪,它滋润着这里的气候,也养育着这里的人们。夜幕逐渐降临,望去,是万家灯火通明。啤酒瓶互相撞击发出的声音,流水声,人群的喧闹声,鼓声,音乐声,共同谱写出夜之章。古城没有因为夜晚的来临而安静下来,相反的,它更加繁忙了。灯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一幢幢房屋的轮廓,倒映在清澈的沱江水上,绽放出夺目的光彩。远望去,画桥之上游人无数,连同远处的一色江天,表达着古城的倔强!这座城是永夜之城。
早起的清晨,山色青青,碧水依依。这是古城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光,鸡鸣鸟唱伴着流水喈喈。雨后的小城天气微凉,我打开窗,清风携着问候如约而至,沱江边依稀几盏残灯未灭。流连山水忘归家,我不舍得再睡去,就让我再看一眼这小城的迷人景色吧,古城好似忙里偷闲,再过不久,它就又要开始一天的忙碌了,而我,就要离开了。
这一生我有一个愿望: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刘殷,15年5月24日清晨于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