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眼镜就是窗户的保护膜。透过镜片看世界,会饱览世界的色彩斑斓;透过镜片看人生,会透视人生的深层含义。如果说那镜片,尤其是那瓶底样的镜片聚焦的是知识的璀璨,那么,那一圈圈的波纹就是我心中最深处梦幻般的涟漪。
七十年代的时候,戴眼镜的人应该称为人群中的别类。由于实在少的原因,凡看到戴眼镜的人总会让我产生肃然起敬的感觉,因为当时的眼镜绝对是学问的象征。
好像是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姐姐无意中的一句话,拨动了我天真而幼稚的神经,狂热地喜欢上了眼镜。姐姐曾指着走在街上一位年轻的戴着眼镜的小伙儿说:“看,那个年轻人多带劲啊,眼镜戴着,真斯文!”望着姐姐那羡慕的眼神,我第一次认真端详起眼镜来:一张年轻的面孔,白白净净的,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那宽宽的镜框是深颜色,确切地说应该是黑紫色,镜框的上方正好挡在眉毛前,远远看上去就像那浓黑的眉毛。这副眼镜,把他整个人装点得大气且儒雅、文静而刚毅。那被眼镜装饰的面孔从此就在我的脑海中定格了很久。我想,我应该戴眼镜了。
可是,我的眼睛一点都不近视,而且视力还相当的好,但为了也能成为文雅而有学问的人,我一定要戴上眼镜。我开始为之准备,而且是艰苦的准备。
一天,邻居大婶突然想起老伴快过生日了,让我看看日历,我故作痛苦地将脸贴到日历上,使劲地眯着眼睛,装作看不清。其实,我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了。大婶是个非常善良的女人,看见我这副造型,爱怜地说:“哎呀呀,你看你这孩子,眼睛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还不快配个眼镜啊?”我听了心中一阵窃喜,暗想:奏效了,大婶知道我应该戴眼镜了!谁知,善良的大婶把自己老伴的大花镜递给我,说:“哝,戴上看看,看能不能看清。这孩子,什么时候把眼睛累成这样了,都是看书看的啊!”我装模作样地接过大婶递过来的花镜戴上,顿时,就像被孙悟空用金箍棒在我的眼前划了一道光圈,刺得我眼冒金星找不到北。我慌忙摘下眼镜,强打精神把眼镜送还给大婶,讪讪地说:“这是老花镜,我的眼睛是近视,戴它不好使。”
当时在我们的小镇上有一个图书馆,每天晚上图书馆里的灯都亮着。因为那时的报刊很少,只有到这里才能看到比较全面的报刊。所以,每天晚上一些较有文化的人都喜欢到这里来,我也喜欢来这里。因为这里不仅是学知识的地方,也是了解国家大事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必须有学问的人才能来这地方。所以,我最喜欢这个地方。
记得那是个冬天的晚上,我来到了图书馆,图书馆里静悄悄的,有几个读者已经在坐位上看着报纸。我到报架上取了份报纸后,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坐下来。为了使别人能看到我的眼睛与众不同,看报的时候我有意将脸使劲地往报纸上贴,直贴得我眼花缭乱还在坚持。这时,一位工作人员走到我的面前,她是位慈祥的阿姨,大概有四十岁左右,穿着一件小碎花罩衣,戴着一副蓝色套袖。只见她来到我的桌前,小声说:“同学,你的眼睛近视?”我的心中倏地腾起一阵狂喜:啊,太好了!终于被人承认我的眼睛近视了!仿佛觉得那黑紫色框架的眼镜伸手可得了。阿姨继续小声地说:“我们这儿为读者准备了几副近视眼镜和花镜,我拿副你试试,你是多少度?”其实,当时我真的不知道多少度是个什么概念,更不知道一般的近视应该在多少度之间。感觉中,度数越高可能近视得越厉害。为了渲染自己近视的程度,我说:“哦,我近视的很严重,有一千多度吧。”阿姨吃惊地盯着我的脸看,仿佛像发现了什么怪物似的,好半天才说:“噢吆,天哪,你……”阿姨突然提高了声音,把周围正在看报的几个读者都给惊动了,他们纷纷抬起提头朝我张望,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我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因为什么使得他们如此的惊讶,阿姨拿来一副近视眼镜对我说:“这是我们这儿度数最高的一副眼镜,只有500度,你将就用一下。”我坦然地接过眼镜戴在脸上。我的天啊,刹时我的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了,一阵阵眩晕让我直想吐。更让我难受的是,那位好心的阿姨还站在我的身边一个劲地问我是否能看得清,我忍着一头头的冷汗,咬着牙勉强地说:“还好,还好。”心想,你快点走吧,阿姨终于离开了我。我趴在桌子上不敢睁眼,因为一睁眼就感到天旋地转似的。当我踉踉跄跄地冲出图书馆时,眼前模模糊糊的,一时间失去了方向感,好半天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若干年后的一天,当面对报刊上的文字再也无法清晰读出时,我从心底就不由地涌起了莫名的恐慌。心灵的窗户应当是明亮的,当真挂上了雾一样的窗纱,那是件非常可怕的事。岁月的历练让我明白了,眼镜只不过是矫正视力的工具,学问的多少并不在于外表的装点,而是在于对知识锲而不舍的执著,是在浩瀚的知识海洋里遨游吸吮。当年与其说羡慕眼镜,倒不如说是对文化的敬慕更为贴切。
眼镜,承载着人们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文明的向往。如果说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明确了知识的定义,那么“清晰就是力量”同样涵盖了耐人寻味的哲理。只是我不知道这是哪位哲人说过的话,但我知道它是千真万确的。
事实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