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望着苍穹,这样我就看见有飞得很高的秃鹫,在天空上默默盯着我。我松开手指,它苍老的羽毛就在我眼前缓缓飘落。它不敢靠近那些眼神僵化的人,也许是他们过于凶恶到连它也害怕。他们或者啃食着亡者的尸体,或者木然地在街上游走,但并不袭击我,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向更加宽阔的地方走去,我找到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还省一点水,喝下去以后感觉无论是嘴唇还是喉咙都舒服了不少,直到它不剩一点我才扔掉它。也许是它让那些人变成丧尸的吧,我想,太遗憾了,这样见到西西莉亚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丑陋的人了呢。
又或者,其实我并不能做一个好的爱人。
我要找到我的西西莉亚,告诉她前天还未来得及说的她很漂亮然后亲吻她的脸。我的视野里有一家花店,里面残破的玫瑰花瓣躺在地上,原来我本打算送她一朵。
“你不喜欢么?”她这么说。
“这个世界即使不是如此也是悲哀而崩坏的不是么?”
“对不起,路蒂安。”
接着她离开了,我没有和她说晚安,然后想起她开门时我惊恐的眼神和惊叫,我压抑地很难受然而还是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托起她的手轻吻一下,我觉得那纯白的手套里可能生了虫一类的东西,最后我用唇角碰了碰她看上去还没被腐蚀的发梢。
对不起,西西莉亚,也许我应该在杀你之前和你说一句,你真漂亮,像我每天梦见的新娘子……请原谅我并不想这么做。
刀和枪都在我的裤兜里,他们慌乱地塞给我然后把我推出人满为患的庇护所。外界与这座城市隔绝,我们是孤海的一片礁石,我们沉默地发不出声音。
我从不惧怕死亡,但这样实在是过于孤独了。
我踢着石头时有丧尸转过头来看了我一下,依旧是面无表情。
不知怎么的我没有胆寒。
“我很遗憾你不这么想。”回忆中她继续说。蓝色的眸中藏着悲哀。
那是我们的初次相遇,你还记得吗,西西莉亚。
我被包装得虚假到自己也不认识,大人们带着小孩彬彬有礼,笑脸相迎,一片灯红酒绿。大人们揽着他人跳舞,我在沙发上吃甜点无聊地睡了过去。
有人把我摇醒。
“我是西西莉亚。”金色齐肩发的女孩儿向我伸出手,玫红色连衣裙像一朵亭亭盛开的蔷薇花,“请我跳个舞吧。”
和衣服同色的皮鞋每一次都无比精准地踩在我的脚上。
最后我们放弃了混进大人的舞池,坐在一边吃完蛋糕聊天。她礼仪学的不错,即使吃的很快也优雅动人。她说她来自一个地位很高的家庭,父母也在政府当官员。
那次舞会以后我们一直找机会见面,她的志向是当一个科学家,不过在那个年代出了一点事故科学家们都会被处以极刑,她有点犹豫不决。我把手按在她的肩头,说,那么我就去政府当一个执行员好了,为你解决你所有的错误。你有什么决定就放心地去做好了,西西莉亚。
你微笑着说好啊。
“可是假如你离开了的话,我就要造一个和你一样的人造人出来陪我了呢。毕竟死亡率很高的呀。可是这样很可笑吧?”
对不起,西西莉亚。我并没有遗忘过去,或许是因为记得太清楚了。记得最清楚的人往往是最痛苦的人,往往每一株花都有你头发上的芳香。
我望了望那个丧尸,它被垂死挣扎的人们砍伤了……错综复杂的电线在陷下去的皮肤里显得狰狞可怖——这也是我发现的某种真相,所有的丧尸,其实都是没有自主意识的人造人。
我没有“打死”它。它不攻击我是因为你吗?西西莉亚。
你说过会在广场等我,西西莉亚。我看到满天的花瓣在它上空飞舞,雕像沉默地凝视着我,视线穿透飘渺的雾气悲悯地看着我,白壁的眼睛空洞地一片。
广场旁边是一块墓地,干净整洁,和周围格格不入,有人在那里安静地沉眠。我看见你走过去,在某个墓碑前放上一朵雏菊,依旧是金发红裙,神色安静。尽管你的脸上已经布满斑驳的红色肿块,尽管你的肩头仿佛落满尘埃。
“西西莉亚。”我张了张口,意料之中地哑口无言,“……停下吧。”
你转过头看着我,裙角挡住了墓碑上的人的名字。一瞬间鲜红的颜色涨满我的视野。
“你没有必要……”我继续说。
“为什么没有必要!”你转过头来尖利地打断我,“试验品跑掉都是我的错!他们却把责任都怪到你身上!现在我可以造出有自主意识的人了,那个试验品也已经找回来了,可是你……也已经死了啊!”
风吹开了她的裙角,我看见了墓碑上小小的字——路蒂安。
是啊,我自始至终都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的不是吗。
两年前某个异形的试验品从西西莉亚的研究实验室跑掉,到处伤人,政府派“我”和其它几个执行者去抓它回来,未能制服它,反倒伤亡惨重,只有“我”一个人回来。然而群众激愤,政府对我下达了必须处死它的命令,“我”找回它,对西西莉亚微笑然后死去。
西西莉亚造出第一个有自主意识的人造人就是她的爱人。她对着我愣了很久,把资料在我面前烧成了灰烬。西西莉亚知道人造人过目不忘,所以再三告诫我不要造出人造人。人造人可以继承先主的记忆芯片和一部分性格,比如我,性格里面“大义”的成分计算率为百分之八十,“爱情”只有很小的一部分。
所以我想杀死西西莉亚吗。我无端地想着。
“我是可笑的人吗?”她也曾对着我如此喃喃,“人造人本来就不应该有的。”
我拥有路蒂安的脸和记忆,却没有他的心和爱情。我想其实我的世界满是坚冰。
那时“我”觉得“我”应该对她笑一笑,所以他就微笑了。
而我只敢吻她的发梢。
所有丧尸的神经中枢都在她的身上,她为那个逝去的人报仇,将这座城市变成死城。
“你要杀死我吗?”她脸上有孩童般的天真的微笑,初见那一天也是这样,她站在我身前,头上的光芒倾洒而下。
我扳下扣机。
那一抹火光正中她的胸膛。
她睁大眼睛。
“……你不是他是么?”她露出失望的神色,却依旧紧盯着我。
我点了点头,我觉得拿着手枪的手有点颤抖。
“你不是他啊!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你会开枪杀我!”
她仿佛得知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的往后跌了下去。
“是啊。”我静静地看着她,“对不起,西西莉亚。”
也有一件事,是我没有告诉西西莉亚的。
我的温柔的西西莉亚,怎么会这样呢?她早就死在了某个飘雪的冬天啊。
我造出她的人造人,不告诉人造人她的身份,都是因为我爱她。
并不是任何人,而是以我的身份去爱她。
我们是否都是一样可笑的人呢,西西莉亚。
“但是你真的很美,像我的新娘。”我在她耳边轻声说,然后把最后一发子弹送进自己心口。
“做个好梦,西西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