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瓦瓦的,像扣上了一口大黑锅,罩的周围严严实实,几乎透不过气来。
湟水河畔的坟地上,风吹得正紧,一只黑影幽灵一般从坟地晃过,莎啦啦——莎啦啦,慌乱的脚步声挠的人头皮发麻,呼吸急促。
他走到山杠爷的坟前,突然停下来,手里攥的铁锹往下一墩,直戳戳地插到了土里。
他像一具雕塑,迎风而立,眼睛明钻钻的。愣怔半晌,突然双手合十,嘴里咕哝道:眼下,我实在没法子啦,望你老人家见谅。
远处响起了狗吠声,断断续续的。他心里一揪,身子筛糠般地抖动起来。他四下瞅瞅,见无人,心想:这么黑的夜,天又冷,谁会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
他沉下身,攥紧铁锹,在坟前叮里哐啷地刨挖起来。几个小时过去了,折腾得他骨头都瘫了。终于,一具红色的棺材裸露到视野里。
他已经顾不上疲惫和劳累,呲牙咧嘴地嘘了一声,便猴急地撬开棺材,然后摸出手电筒,对准尸体一照,山杠爷安详地躺着,旁边搁着一只青花瓷瓶,明晃晃的。
他小心地把青花瓷瓶拿出来,摩挲着,心突突地跳,几乎弹到了嗓子眼。
他稳稳神,突然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很狰狞,很狗血。
他慌乱地盖好棺材,添上土,一手扛着铁锹,一手抱着青花瓷瓶,离开了坟地。
天明了。日头暖洋洋地抚摸着湟水村。
花花从暖烘烘的炕上兀自醒来,瞅瞅睡在旁边的男人阿牛,猪哼哼似的打着呼噜,便捅捅他的胳肢窝,说:“阿牛,快醒醒,脑袋都睡扁了。”
阿牛眼迷瞪着,说:“花花,咋了?”
花花脸阴下来,说:“昨天俺梦见爹啦,他哭得泪流满面,说青花瓷瓶丢了。”
“别瞎说,梦是假的。可能是你太念叨爹啦,下午咱俩给爹上上坟。”
下午,花花和阿牛准备了酒菜和一摞黄表纸,来到坟前,突然傻眼了。眼前,一片狼藉,像被猪拱过似的。
阿牛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刨起一抷黄土,骂骂咧咧地说:“那个狗杂种,挖了俺爹的坟,太缺德了。”
花花气红了脸,直勾勾地望着坟堆,杀猪死的嚎叫起来。
过了几天,阿牛请来挖墓的,打开棺材,发现爹的陪葬品青花瓷瓶不见了,阿牛气的肠子都悔青了。
“杂怂,让俺抓住,我非把他给阉了。”
这天,阿牛去县里赶集,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摆摊卖古董,阿牛瞥了一眼,发现一个青花瓷瓶,很抢眼。阿牛心里一紧,蹲下身子,又摸又看,见青花瓷瓶做工精细,花纹和质感都不错,和盗走的那只一摸一样。阿牛啧啧地感叹道:呀!太像了。阿牛问老人青花瓷瓶的来历,老人说,前几天,有一个留着络腮胡,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抱着个青花瓷瓶来到这里让我瞧,我验了验货,见是真品,就买了下来。
阿牛一听,胸口突然窜起一股火苗,嗞嗞地往上冒。阿牛压压火,问老人青花瓷卖不卖?老人摸摸胡须说,卖,9000元,一分不少。
阿牛摇摇头嫌贵,老人不还价。阿牛犹豫了一会,咬咬牙,说,成交。
回家后,花花见阿牛抱着青花瓷回来了,又惊又喜,问:“阿牛,你从那找回了青花瓷瓶。”
“我从县里的地摊上赎回来的”阿牛铁青着脸说,“下午,你把我兄弟阿宝叫来,我有重要事商量。”
花花嗯的一声回应道。
花花去找阿宝,见门锁着,就无奈地摇摇头,花花知道阿宝去了老地方。
花花找到了阿宝,是在村头胡长贵的家里。胡长贵开着个麻将馆,生意贼火。阿宝三天两头往这跑,腿勤的很。不过,经常是输多赢少,脸上挤巴着一丝苦相。
这不,阿宝又输了钱,脸耷拉着。见花花来了,灰头土脸地说,嫂子,你来干啥。
“你哥找你商量大事”花花板着脸说,“阿宝,你听嫂子劝,以后别赌博了,好好娶个媳妇过日子。”
阿宝无言。
花花往前走,阿宝低头跟着。
见花花和阿宝来了,阿牛气的眼里冒火,他伸出手,狠狠地扇了阿宝一耳刮子。阿宝捂着嘴哇哇地叫着:“哥,你咋还打人哩!”
阿牛说:“你个兔崽子,打的就是你。”
阿宝像个犟牛,直挺挺地仰着脖颈,不服气。
阿牛打开衣柜,取出了青花瓷瓶,放到桌上,气咻咻地说:“这青花瓷瓶,你认识不?”
阿牛惊愕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怎么回事?”
阿牛瞪瓷了双眼,说,你个败类,你为了赌钱,连爹的坟都敢挖。”
阿宝脸红透了,感觉火烧火燎的。
阿牛说:“爹临死前交待,让我好好照顾你,希望你戒除赌赢,可你屡教不改。”
阿宝无言。
阿牛点烟抽起来,吧嗒地吐出一口烟,接着说:“爹给你存了五万块钱,说是让我先寄存着,等你戒了赌博在给你,说是给你娶媳妇用”
阿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阿宝抱着青花瓷瓶跪在爹的坟前,眼袋红肿,脸色寡白寡白的。就这样,久久的,久久的,跪着不起。
阿宝哭丧着脸说:“爹,俺错了,俺不是人,俺丢了你的颜面,俺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赌了,再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阿宝沉默了好久,眼神里游离着迷茫和忧郁。突然,他把青花瓷瓶搁在坟前,双手撑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风呼啸着,从坟地里刮过,他面带微笑,从怀里掏出一把菜刀,朝左手狠狠地剁了下去,顿时,鲜血如烟花一样喷射出来,溅在青花瓷瓶上,红艳艳的,就像雕刻上去的一朵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