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夜之间,琳琅满目的棕子摆满了各大超市的货架,提示着散发棕香的商家促销战正式打响。这时,不用翻日历也知道,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快到了。
日子细细碎碎地过去,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像一望无垠的青草地,一味一览无余地绿着,似乎单调些,又似乎缺少点什么。幸好我们的传统文化节日总能恰到好处地点缀其中,像绿草丛中盛开的簇簇鲜花,一下子点亮了背景,生活因此多了几分诗意的热闹、几分芬芳的文化气韵。比如,祭奠先人、踏青赏春的清明节,有种“雨纷纷、欲断魂”的意境。比如,花好月圆的中秋节,自然让人联想到美丽寂寞的月中嫦娥和那只捣药的玉兔。再比如,端午节与两千多年前那位“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混浊我独清”的极品诗人屈原具有天然的文化关联。
儿时,我对屈原这位伟大诗人一无所知,却对端午节香甜软糯的粽子,或者确切地说,对母亲包的粽子情有独钟。早在节前几日,母亲开始一丝不苟地准备材料,从容娴熟地做着各种前期工作,粽叶要放在水桶里泡,洁白的糯米和圆圆的小红枣要洗净备用,包粽子的五彩绳也要经过挑选,直至她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转眼间魔术师一样变出一个个玲珑精致有棱有角的粽子。现在回想起来,包粽子不啻一项系统工程,其中每个环节都是烦琐而劳累的,但母亲不厌其烦地包了一年又一年,年年不落下,似乎乐在其中。当煮粽子的大铁锅渐渐冒出蒸汽,屋里屋外粽香四溢,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象着粽子的美味。当然,刚出锅的粽子一层层褪去华美的绿衣,轻轻触动我敏感的、充满期待的味蕾时,所有的想象都显得苍白,那独一无二的舌尖上的味道至今完好地储存在我记忆的深处。
无可否认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但是在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似乎更多一些信任、温情和亲密。端午节前后,邻里之间、亲朋之间都要互相赠送自家包的而不是买的粽子。大人眼中的“好孩子”此时往往担当重任,作为自己家庭的代表,去别人家送粽子。我经常获此殊荣,让假装不屑为之的哥哥一边凉快去,郑而重之地接过母亲准备的“礼包”,堂而皇之完成送粽子的光荣任务。同样是去邻居家,此时登门与平日的“串门”找玩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邻家的大人会亲自接待,我也努力表现得大方懂礼,那是一种新鲜有趣的经历。那几日,我们尽情品尝左邻右舍不同风味各有千秋的粽子,得出的结论则高度一致——母亲包的粽子最好吃。
端午节拂晓时分,母亲会约了同伴去离家很远的山上采艾叶。清晨明媚的阳光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时,她已经下山回家了,正笑盈盈地把沁着露珠的艾叶插在门窗上,据说艾叶的香气可以驱邪。我就有点后悔,不该贪睡的,如果早点醒来和母亲一起上山采艾叶,多好。在我眼中,母亲是清爽、沉稳、干练的,齐耳的短发一丝不乱,朴素的衣着一尘不染,黑白分明的眼睛特别有神,尤其在我没考出好成绩的时候,她不打我,也不骂我,甚至无需大声说话,只要表情严肃地瞟我几眼,就足以让我无地自容。那时我觉得母亲永远不会老,永远用她源源不绝的爱为我筑一座遮风挡雨、铜墙铁壁的堡垒。二十多年后,也就是今年春节,我却终于意识到,母亲老了!那时她换上我在新街口商场为她挑选的新衣裳,一件牡丹花大红加厚羊绒衫,一件金丝滚边大红中式羽绒夹袄,两件原打算替换着穿的,但母亲先穿上羊绒衫,又套上了羽绒袄。虽然她不满地唠叨不让你买衣服你偏买你又不会买云云,脸上还是绽开了孩子般的笑容。象征吉祥喜庆的红色将母亲瘦弱的身体衬托得格外单薄,她皱纹密布的脸显得格外苍老。那一刻,我很想回应她一个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心中满满都是酸楚,满满都是凄惶。
长大读了些书,才知道南方在端午节有赛龙舟的习俗。比较靠谱的说法是当年秦军破了楚国京都,屈原不忍舍弃自己的祖国,便抱石投汨罗江身亡。楚国百姓划船反复捞救,不见其人,为了寄托哀思,也怕江中的鱼虾吃掉他的身体,就纷纷从家拿来米团投入江中以保全他的尸骨,当初投喂鱼虾的米团后来演变成如今的粽子,而反复的划船捞救成了今日端午节必不可少的节目赛龙舟。
家乡干旱少雨,仅有一条鸳鸯河,但河里既没有鸳鸯也没有水。虽然不大可能亲见赛龙舟的胜况,但我不屈不挠地展开了想象。在我的想象中,风和日丽,水平如镜,锣鼓喧天,观者如云,随着“砰”一声枪响,龙舟竞渡闹端午,五色旌旗水上扬,选手们热情高涨,奋力划桨,水逐浪飞,龙舟如离弦之箭“飞”向终点,顿时场面热烈,欢呼雷动。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端午。今又端午,难忘带着时代烙印和生活温度的那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