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爷爷有一盏煤油灯,幽幽的,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如柠檬,如遥远的月色。
那盏煤油灯,有一个黑色的底座,浑圆,如满月;中间有一尺长的一个小铁柱,拇指般粗;上面是一个茶碗一样大的器具,里面放着一个药瓶子做的煤油灯。
小时候,我喜欢趴在煤油灯下做作业,爷爷把他钟爱的煤油灯擦得铮亮,火苗调得不大不小,煤油的味道很好闻,奶奶在灯下纳鞋底,爷爷拾掇他的农具。煤油灯下,流淌的光芒里有一种从容,有一份祥和的宁静。那时候,作业很少,而爷爷好像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所以他不会检查我的作业。在灯下,我更多的是读一些课外书,都是小说、散文、诗歌,爷爷不懂这些。无论我读什么,只要是读着,爷爷总是很高兴。
煤油灯的光芒是恬静而又柔和的。月光会从窗户洒进来,院子里的鸡鸣犬吠会从门的缝隙中传进来。若有风,槐树斑驳的影子就在窗纸上摇曳。爷爷和煤油灯很近,书和煤油灯很近,爷爷和我很近,那些充满苦难但又坚定的日子也很近。年前祭奠,站在爷爷的坟前,想起了爷爷,想起了煤油灯,想起了那段读书的日子,感觉总是惬意又舒坦的。
记得有一次,爷爷突然心血来潮,要看看我的语文作业。爷爷翻看着我写的字,突然说了句:“你看看你,写的字像狗爬一样。”爷爷接着说:“地基很重要,地基打得不好,楼会塌的。”我很不客气地回应:“那你写一个,我看看!”
爷爷用粗大的手指,接过我手中的笔,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沂蒙山”几个字,工工整整的。
煤油灯的火苗蹿了几下,我嗫嚅着说:“爷爷,你原来会写字啊!”
煤油灯的光芒一片昏黄,一腔的心思。爷爷躺下了,一声叹息。似乎,遥远的往事都在爷爷的静默里摇曳。爷爷的叹息像一个谜,是因为爷爷的往事还是因为我,但我不想弄明白,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了。许多的美丽,一有答案便索然无味了;就如同信仰,一经质疑,那种高贵的力量便会骤然烟消云散。
在我读大二时,爷爷便走了,带走了他钟爱的煤油灯。如今爷爷走了九年了,这时我才明白久违的幸福和快乐是多么脆弱,逝去的不仅仅是时间,老去的不仅仅是容颜。九年间,爷爷和他的煤油灯始终在我的生命里,不断反刍和回味那段过往的日子,还有那些苦难日子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