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仔,是黄土坡槐树庄的一个娃。读小学一年级,白白净净的,一点都不黑。有真名,称作继宗,平日里没有人叫过他真名。就算在学校,也就还是幼升小入学登记时念叨了一下——
“登记做黑仔?”一个庄子上,都是很熟惯的,老师面前摊开着报到册子,笑着招呼黑仔爸蛋子。
“行呀,就算登记作黑仔咱娃也不黑。”黑仔爸蛋子便掏出一盒烟散着。黑仔升小学的时候年龄不够,黑仔爸蛋子费了好多唾沫散了好多烟做了这样那样的好多保障总算才报到了。办手续靠的是头儿,但平时还是要靠着这些教师招呼娃的。平时黑仔爸蛋子抽的是十元一盒的烟,那天报到的时候手里拿着的是二十几元一盒的了。
黑仔也争气,周测月考期中期末的成绩,全校排队也总是不出前五名。这不,期末升级考试黑仔又考了个全校第三——一年级三个班七八十号人哩,考个第三,蛮不错的。因为论年龄,黑仔还比别人都小一两岁哪。
放假发奖大会后,领上奖状的手里拿着奖状,没有领上奖状的也背着厚重的书包拿着崭新的暑假作业叽叽喳喳的要回家了——放假了,解放了,过暑假了。
河里的小鱼,沟里的西瓜,坡上的苹果,枣子也没有青草的味儿开始甜了,还有晚上村口槐树下的烧烤……孩子们便叽叽喳喳的涌着走出了校门。
黑仔有奖状,但黑仔发现自己的奖状比别人的少一个中心校的圆章子,因为没有学籍。黑仔的奖状上没有圆章子,上面计算班级综合成绩自然黑仔的成绩就不能算了——当然,班里少了一个优生排队自然就受到了影响。黑仔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好像还刚洗过脸;黑仔,提着自己的书包袋子,耷拉着脑袋,顺着路边慢吞吞的离开学校。班主任紧走几步似乎想追上黑仔,但在校门口还是停了下来。黑仔好像在抹着泪……
二
黑仔两个姐姐,二姐已经算是超计划生育了。黑仔是三胎,照政策要罚一万多元哩。黑仔爸说:
“摆多好的席,管多少钱的饭都可以,要罚款,一分钱也没有!”许是真没有钱。这几年黑仔妈怀娃生娃管娃哪有功夫出门赚钱?就靠着黑仔爸蛋子给人盖房子当大工养活着一家子,能落下几个钱?
当然,搞计划生育的干部一天天一次次找着黑仔爸蛋子要罚款也不会挡住黑仔爸得子的欣喜。
“不交罚款,不能上户口的。”计生干部开始警告了。
“不能上户口就不上了,我干脆就养上个黑仔!能怎么着?”黑仔爸蛋子也算和这几个搞计划生育的杠上了。
蛋子夫妻俩早就有了商定好的“继宗”这个名字,但从来没有叫过,“黑仔,黑仔”的却叫开了。
“黑仔,笑一个!”
“黑仔,摆一个好手儿!”
“黑仔黑仔慢慢走,黑仔黑仔慢慢走……”
“黑仔黑仔”叫着也觉得挺亲切的,“黑仔黑仔”叫着的时候,黑仔一天天的长大了。
“上个幼儿园还要户口?”黑仔爸蛋子疑惑了。
“是呀,上面要建立幼儿档案呢,啥都一步步正规了。”
一来娃还能不念书?二来黑仔爸也不在乎着几个钱了。再者,避过了风头儿罚钱多少也比较好说了。黑仔爸蛋子拿了两千块钱塞给村长又费了半天唾沫,算是黑仔有了户口。有时候,把事情拖一拖还真会找来转机的。风头儿上,大家的眼睛都盯着,许是的确不好弄。政策,也真不是不可以浮动的,这不少了好多么?
黑仔有了户口,但是家里仍然亲昵的唤作“黑仔”;邻里也不唤真名字“继宗”,仍然唤作“黑仔”;在幼儿园里直至小学,“黑仔黑仔”就这么叫着了。
三
幼儿园升一年级时,黑仔又遇到一个麻烦:按照上面规定,年对年,月对月的,那一年,幼升小贰零零七年八月三十一日后是不能登记入学的。黑仔是贰零零七年九月出生的。
怎么办?
幼儿园毕业节目汇演的时候,黑仔是大出了一番风头的:和老师一道主持了节目,独个儿讲了《小马过河》的故事,和妞妞一块表演了一个双人舞,和歪歪说了一个相声《吹牛》……汇演的录像光盘黑仔爸蛋子就从幼儿园买了四套,后来还托人传到了土豆网上,黑仔家里的电视上连续就放了好几遍。
这一切的欢乐当马就烟消云散了:
“幼儿园再复读一年?”黑仔妈小心翼翼地打破着家里的沉闷。
“还没有听过幼儿园复读哩。”黑仔爸口里溅着唾沫这么说。
“哪怕先不要学籍呢?就让娃在小学里先读着吧。”黑仔爸找到了小学校长。试图“先读着”——过上一段,生米成了熟饭,学校还能不给娃弄一个学籍?
“实在不行,这种情况还有好几个哩。进一个就都要进。再说了,学籍是全国统一的,年龄不够不可能登记的。”校长很为难的。
黑仔爸听出了这样的意思:不要学籍上小学,只要没有人“咬”就好说;学籍是不可能的了……
等,等一等,再说!
——黑仔爸就这样拿定了主意。
还真是的,快开学的时候,黑仔爸就和校长达成了这样的协议:黑仔先在小学上着,过一段再说,实在不行明年办登记手续。
在小学,黑仔便又真的成了“黑仔”了。虽然黑仔也争气,懂事,成绩也没的说,但各样比赛,表演是没有黑仔的份儿的……
四
……看着别家的娃嘻嘻哈哈从门前过去。黑仔爸正焦急的往路口望的时候,黑仔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黑仔,领了几个奖状?”
“我不叫黑仔。我叫继宗!”
黑仔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喊了一声,绕开他爸蛋子冲到了屋里……